图书馆那次之后，两个人之间有了种秘而不宣的默契。


    每日还是一块儿放学，分一副耳机。


    那根白色耳机细线就像个契约，把两人独立的青春都栓在了一起。


    耳机里的歌单不知道啥时候从苏元的私藏，换成了陈灵珊推荐的，都是些名字拗口旋律却很干净的小众歌手。


    一路上。


    他俩话就没怎么聊天，但沉默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进展。


    苏元会在物理题旁边随手画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帮她啃那反人类的受力分析。


    陈灵珊呢，就会不小心把自己刚买的还冒着凉气的酸奶，推过那条早模糊不清的三八线。


    但这份刚萌芽带点酸甜味的甜蜜没持续几天，就被高考那泰山压顶的压力给冲得七零八落。


    离高考只剩最后一周。


    整栋高三教学楼安静的吓人，走廊里没人打闹，连脚步都放的特轻，空气里有股子硝烟混合汗水的紧张味儿。


    每个班的黑板上都用刺眼的红粉笔写了个大大的倒计时——7。


    那数字像在无声的施加压力，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陈灵珊这段时间状态明显不对劲。


    作为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她开始失眠。


    眼下的青黑怎么都遮不住，那张白净的脸看着都脆。


    白天上课她依旧坐的笔直，跟一棵倔强的白杨似的，但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总带着藏不住的疲惫还有血丝。


    偶尔老师讲课声大一点，她的眉头就会下意识皱紧，跟被针扎了下一样。


    数学课上，一道老师明确说过闭着眼都能做对的送分题，她居然算错了。


    当讲台上以严厉出名的数学老师用红笔在黑板上写出那个简单的正确答案，还习惯性的拔高音量，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强调：


    “这么简单的题还有人错！我讲了多少遍了？啊？你们的脑子是干嘛使的？！”


    陈灵珊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围几个同学下意识投来的那种混合了惊讶不解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目光，让她脸上火辣辣的。


    她低头看着草稿纸上那个刺眼的错误数字，眉头拧成个死疙瘩。


    怎么会错？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错？！


    这念头一起，恐慌就蔓延开来。


    万一……


    万一高考的时候也这样……


    她不敢再想下去，拿起笔，用尽全身力气的划掉整页草稿，笔尖在纸上划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噪音，差不多要把薄薄的纸面戳穿。


    她这一下反常的大动作，让旁边苏元的心也跟着猛的揪了一下。


    课间休息的十分钟特别宝贵，陈灵珊又卡在一道物理难题上。


    她揉着太阳穴，死死的咬着下唇，嘴里无声的念叨着公式，那股跟自己死磕到底的劲儿，苏元看着都心疼。


    他没出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干净的便签，想了想，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字迹工整锐利，有他特有的那种让人莫名信服的自信。


    他看着陈灵珊终于受不了那道题的折磨，起身去教室后面接水。


    趁她离开的空档，苏元伸出手，又轻又快的把那张便签悄悄的放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还用一块橡皮压住。


    做完这一切，他立马收回手，拿起书假装看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快了半拍。


    几分钟后，陈灵珊回来了。


    她放下水杯，刚准备继续跟那道该死的难题死磕，一眼就看见了练习册上的便签。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拿了起来。


    纸上是苏元熟悉的笔迹：


    “你的基础比谁都牢固，现在要稳住心态，别跟自己过不去。”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却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抚平了她一直紧绷的肩膀。


    她没回头也没说谢谢，只是把那张小小的便签小心的对折再对折，夹进了自己最重要的那本课堂笔记里。


    那动作，特别郑重。


    中午食堂，打饭窗口排着长龙，整个食堂闹哄哄的跟个煮沸了的菜市场一样。


    苏元端着餐盘——两荤菜跟一个素菜，米饭堆的冒尖。


    他故意的，越是高压越要保证能量。


    他特意找了个能看见陈灵珊的角落坐下。


    他一边不紧不慢的吃饭，一边注意着那个纤细的影子。


    陈灵珊的餐盘里只有一小撮米饭跟几根蔫巴巴的青菜，少的像喂猫。


    她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拨着米饭，眼睛还死死的盯着一本英语词汇手册，几乎没动筷子。


    苏元皱起了眉。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这个状态上考场。


    他心里盘算起来，明天周六，可以早点去菜市场买些新鲜食材。


    她好像不吃辣，那就做个清淡的冬瓜排骨汤再配个番茄炒蛋，酸甜开胃。


    主食就蛋炒饭，加点火腿玉米粒，颜色好看也能勾起食欲。


    傍晚放学路上，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橘红。


    三个人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交错在一起。


    郭洪涛走在中间，看着晚霞，突然跟个诗人似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考完试，咱们就得各奔东西了。”


    他那张总挂着贱笑的胖脸难得露出一丝伤感，“以后再想这么一块儿走，都难了。老苏你去京城，那是板上钉钉的事。灵珊学霸肯定也是去最好的学校，不是清北就是复交。就我这成绩，估计只能留在这儿，在本地大学混个文凭了。”


    郭洪涛还在那儿自怨自艾的继续说：


    “到时候咱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隔着几千公里，想见一面都得坐一天一夜的火车。”


    “那时候，咱们过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认识完全不一样的人……”


    “啧，想想都觉得不是滋味。老苏你去了京城，肯定会加入什么学生会跟社团，认识更多厉害漂亮的女生，说不定哪天就……”


    他这句句诛心的话，让陈灵珊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未来。


    各奔东西。


    隔着几千公里。


    认识完全不一样的人。


    认识……更优秀的女孩。


    这几个词从郭洪涛嘴里说出来，再配上苏元近在咫尺被夕阳勾勒出温暖轮廓的侧脸，就跟一把悬在她心头的利剑似的。


    她猛的停下脚步。


    京城……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的回响。


    是啊，他要去京城。


    那个全国所有学子都向往的汇聚了最顶尖人才的城市。


    那自己呢？


    自己能考上京城的学校吗？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这几天糟糕的状态——失眠的夜晚空白的大脑还有那道可笑的数学错题。


    这些全都是不祥的预兆。


    万一……万一失手了呢？


    万一因为这几天的状态不佳，就差了那么几分，跟京城失之交臂了呢？


    那他们之间隔着的就不是几千公里，而是一个再也无法跨越的世界。


    他会认识新的同学新的朋友……新的，比自己更优秀更漂亮更自信的女孩。


    而自己，只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城市，慢慢的变成他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叫做高中同学的符号。


    那这些天的默契靠近跟心照不宣的甜蜜，又算什么？


    一场盛大考试来临前，短暂的青春幻觉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眼里第一次清晰的映出了对未来的那种巨大的慌乱跟恐惧。


    苏元的心被她这个眼神狠狠的撞了一下。


    那眼神充满了无助跟慌乱，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乞求。


    他看懂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在这种时候，任何别担心我们还能联系的安慰都显得特别敷衍跟苍白。


    他只是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眼神沉静有力，像在无声的承诺着什么。


    那眼神在说：相信我，未来，没你想的那么糟。


    直到郭洪涛还在那儿感慨人生，他才收回目光，一巴掌重重的拍在郭洪涛的后脑勺上，打断了他的伤感感慨。


    “行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天天伤春悲秋，恶不恶心。有这功夫，不如多背两个英语单词，省的到时候连本地大学都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