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咖啡冷的第三百三十天

    周小雨带着哭腔的担忧?人事部流程化的确认通知?还是……那个几乎不可能的号码?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收紧,带着窒息般的钝痛。她死死地盯着那个震动的源头,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条在口袋里嘶嘶吐信的毒蛇。刚刚被雨水冻得麻木的指尖,此刻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她不敢动。


    那个小小的振动源,在这冰冷的雨幕公交站下,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持续地嗡鸣着,固执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像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会落下什么判决的冰锥。


    冰冷的金属灯箱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雨水顺着广告牌的边缘滴落,砸在脚边积水中,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哒、哒”声。手机执拗的震动隔着湿透的布料,清晰地传递着一种机械的催促感,每一次嗡鸣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会是他吗?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她的心脏。江临那张毫无波澜、专注于屏幕的侧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裹挟着办公室冰冷雪松的气息和那令人窒息的漠视。“总是太苦”的评价像冰冷的回声。他怎么可能……在她用尽最后尊严递上辞呈、在他连一丝余光都吝啬给予之后……打来电话?


    光是想象这个可能性,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屈辱的荒谬感就猛地攫紧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更可能是人事部吧。流程化的通知,冰冷的公式化询问交接事宜。或者……是周小雨?那个女孩眼中的担忧像温暖的烛火,此刻却足以灼伤她千疮百孔的自尊。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感觉自己无力承受。任何一点来自与那座大厦相关的声音,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震动停止了。


    世界短暂地归于冰冷的雨声。


    林晚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懈一丝,那震动再次固执地响起!


    嗡——嗡——


    不屈不挠,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焦灼。


    她猛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和尘埃的冰冷空气,冰冷的刺痛感直达肺腑。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决绝,猛地探入口袋。


    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指尖触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滑腻腻的。


    她将它掏了出来。


    屏幕上,细密的水珠在路灯的光线下折射出破碎的光。一串没有储存名字的、冰冷的数字,在幽暗的屏幕中央,固执地跳动着。


    不是江临。


    也不是人事部的固定号码。


    这串数字……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巨锤狠狠击中,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比江临的漠视更甚!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她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眼中最后一点强行维持的麻木平静彻底碎裂,只剩下无法置信的惊悸和一片绝望的灰烬。


    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冰冷的机身几乎要脱手而出。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滴落在那串跳动的数字上。


    嗡——嗡——


    嗡——嗡——


    那震动,固执地、冰冷地,持续着。像是来自地狱深处、追魂夺魄的叩门声。


    水珠沿着冰冷的手机屏幕蜿蜒而下,扭曲了那串冰冷的数字,却无法模糊它的半分印记。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急剧收缩的瞳孔深处。


    嗡——嗡——


    嗡——嗡——


    那震动,不再是单纯的机械嗡鸣,它像是裹挟着无尽恶意与嘲弄的电流,顺着她湿透的指尖,蛮横地钻进她的血脉,一路烧灼,直抵心脏,引发一阵剧烈的抽搐。比江临那彻骨的漠视更甚的寒意,穿透冰冷的雨水,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不可能的……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现在?!


    记忆的闸门被这串数字粗暴地撞开,汹涌的洪水裹挟着那些早已被她强行埋葬、腐烂发臭的过去,劈头盖脸地砸来——阴暗逼仄的出租屋弥漫的劣质酒精气息,男人布满血丝、充斥着贪婪与暴戾的眼球,指节因常年紧握酒瓶而变形的手,还有那一声声混合着污言秽语、砸在耳膜上如同钝器重击般的嘶吼……那个她以为用时间和空间,用这三百三十天的卑微努力与自我麻痹,早已彻底逃离的、名为“父亲”的深渊!


    “爸……”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她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颤音。这个称呼本身,就带着剧毒。


    震动还在继续,固执得令人发疯。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已经穿透了冰冷的雨幕和遥远的距离,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狼狈与脆弱,正狞笑着按下这催命的开关。


    “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林晚的喉咙,也冲破了公交站台沉闷的空气。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绝望,引得旁边几个躲雨的人惊愕地侧目。


    所有的伪装,所有强行支撑的、摇摇欲坠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只剩下**裸的、被巨大恐惧攫住的原始本能。


    跑!


    必须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催命的铃声!逃离这冰冷刺骨的雨!逃离身后那座吞噬了她所有幻想的大厦!逃离眼前这片无情注视着她彻底崩溃的城市丛林!


    她像一只被猎人枪声惊飞的鸟,又像被滚烫烙铁灼伤的困兽,猛地将那个疯狂震动的手机狠狠掷了出去!


    “啪嚓!”


    脆弱的电子元件砸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幽暗的光挣扎着闪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那串代表着“父亲”的数字,也终于消失在冰冷的雨水里,连同那令人窒息的震动一起,沉寂了。


    林晚看都没看那碎裂的尸体一眼,仿佛甩掉的是一条毒蛇。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一头扎进身后更加狂暴的雨幕之中。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慌乱的、近乎摔倒的敲击声,每一步都溅起冰冷的水花。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灌进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呛得她窒息。单薄的衬衫彻底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剧烈起伏的胸腔和瘦削的肩胛骨,如同被剥去了所有庇护的雏鸟。


    世界在她的视野里剧烈晃动、旋转、扭曲。霓虹灯的光芒被雨水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巨大色块,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疯狂流淌、变形、破碎,像是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斑斓的倒影。车轮碾过积水的轰鸣声被无限放大,变成沉闷的雷声在耳边滚过。行人的伞面在她眼角余光里掠过,成为一片片快速移动、毫无意义的灰色阴影。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方向感早已被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窒息感剥夺。


    只是跑!


    沿着人行道,穿过一个又一个淌着浑浊水流的路口。雨水模糊了红绿灯的颜色,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车辆尖锐的刹车声和司机愤怒的咒骂声中,跌跌撞撞地横冲过去。每一次险险擦身的车影,都像地狱伸出的爪子,带来死亡的寒意。


    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砂纸,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强行灌入,带来更深的刺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皮肉的束缚。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长发、脖颈,肆无忌惮地流进衣领深处,带走最后一丝可怜的体温。双腿早已麻木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她全部的意志力。


    支撑她的,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那个简单到极点的念头:离开!远离!越远越好!


    直到她被脚下湿滑的青苔猛地一绊——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


    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狠狠向前扑倒。


    预想中坚硬冰冷的触感并没有传来。膝盖和手肘砸进了一片粘稠、冰冷、带着浓重**气息的软泥中。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裤子和袖口,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


    林晚狼狈地趴伏着,剧烈地喘息。冰冷的泥水溅满了她的半边脸颊,混合着雨水,沿着她的下颌不断滴落。她勉强抬起头,透过被雨水和泥浆糊住的睫毛缝隙,看到了眼前。


    没有霓虹,没有高楼。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被狂风骤雨蹂躏着的、深沉的、翻滚的黑暗。那是江水的颜色,在暗沉的雨夜里,像一块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曜石。江水在风雨中沉重地涌动,拍打着近在咫尺的堤岸,发出“哗——哗——”的、如同巨兽低沉咆哮般的声响。


    江风的力道陡然加大,带着江水的腥气和彻骨的湿冷,狠狠抽打在她湿透的身上,瞬间穿透了早已失去保温能力的衣物,冻得她牙齿疯狂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却陷在冰冷的淤泥里,每一次用力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绝望。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身上的泥泞,却带不走半分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


    她孤立无援地趴在江边这片漆黑冰冷的泥泞里,像一个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的祭品。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泥泞,如同命运的嘲弄。对岸城市的璀璨灯火隔着宽阔汹涌的江面,在翻腾的雨幕中模糊成一片遥远、冰冷、触不可及的光晕。


    那光晕,像极了总裁办公室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毫无温度的光芒。


    江水的咆哮声,淹没了喉咙深处再也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冰冷的泥水渗透西装裤料,紧紧裹住膝盖,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扯动着黏稠的淤泥,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阻力。林晚撑在腐烂水草和污泥里的双手早已冻僵麻木,指尖深深陷进冰冷的淤泥,感受不到泥浆的湿黏,只有深入骨髓的、刀割般的锐痛。她挣扎着,试图将身体从这片散发着恶臭的冰冷泥沼中拔出来,每一次用力,沉重的泥水都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死死拖拽着她,像无数双来自地狱的冰冷鬼手。


    “呃啊……”破碎的呜咽被更猛烈的风雨撕碎。力气在冰冷和徒劳的挣扎中飞速流逝。江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抽打在她裸露的脖颈、脸颊,每一滴都像是细小的冰锥,带来尖锐的刺痛。长发湿透,冰冷地黏在脸上、颈间,像缠绕的水蛇,勒得她几乎窒息。身体筛糠般地剧烈颤抖着,牙齿疯狂地磕碰,密集的“咯咯”声在风雨声中显得无比凄惶而微弱。


    视线被雨水和污泥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前方那片无边无际、在暗夜中翻滚沸腾的墨色巨兽般的江面。浑浊的浪头沉重地撞击着不远处的堤岸石壁,发出“轰——哗啦——”的、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的巨响,伴随着江风穿过废弃缆绳空洞的、如同鬼哭般的尖啸。那声音,像是深渊本身在张开巨口,发出低沉的召唤。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间漫过头顶。


    就在意识被这无边的冰冷和轰鸣彻底吞噬的边缘,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任由这片冰冷的泥沼和咆哮的江水将自己彻底埋葬的瞬间——


    一个极其微小的、坚硬的异物感,隔着湿透的衬衫和西装面料,猝不及防地硌在了她挣扎时被泥浆覆盖的胸口下方。


    位置很隐蔽,在西装内袋的深处。


    林晚所有的动作在刹那间停滞。


    僵硬的手指,似乎被某种残留的本能驱使,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穿过冰冷黏腻的泥水布料,摸索着探向胸前的内袋。


    指尖触到了。


    一个薄薄的、被坚韧塑料文件袋包裹着的、长方形的硬物轮廓。


    冰冷、坚硬、棱角分明。


    与这冰冷的污泥、刺骨的雨水、以及她几乎冻僵的身体触感截然不同。


    那是什么?


    巨大的困惑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在绝望的泥沼中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三百三十天的秘书生涯,早已将她的神经锤炼得精密而敏感。重要的文件……机密数据……需要随身携带以备查看的平板……所有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属于“林秘书”的物品,此刻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无法与这个冰冷的触感瞬间对应。


    她必须拿出来。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压倒了身体极度的疲惫和麻木。


    林晚咬紧牙关,冰冷的泥水顺着唇角流进嘴里,带来一股腥咸的苦涩。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弓起身体,手肘死死撑在泥水里,另一只冻得通红、沾满污泥的手,颤抖着、极其笨拙地撕扯着西装内袋的纽扣。湿透的布料和冰冷的手指完全不听使唤,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指甲在挣扎中劈裂,渗出细微的血丝,瞬间被浑浊的泥水冲刷干净,只剩下钝痛。


    终于!


    纽扣崩开。


    她几乎是野蛮地将手指挤进内袋深处,触碰到那个被严密包裹的硬物边缘。


    冰冷的塑料文件袋,表面凝结的水珠和污泥让触感更加滑腻。她哆嗦着,五指收紧,猛地将它拽了出来!


    “嘶啦——”


    包裹的文件袋边缘被她的指甲划破一道微小的口子。


    一个暗沉的、深蓝色的硬质文件夹外壳暴露在狂泻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冲刷掉外壳上大部分的污泥,露出它原本略显低调却又质感冷硬的表面。没有Logo,没有标识,只有一片纯粹的、在雨水中泛着冰冷幽光的深蓝。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这冰冷的雨水瞬间激活!


    那是上周四!一个同样阴沉的下午!江临的私人律师,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眼神犀利的周律师,行色匆匆地走进总裁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在她面前关上之前,她清晰地瞥见周律师的手里,正拿着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文件夹!


    当时她没有多想。作为秘书,她见过太多各种颜色、各种封皮的机密文件。这个深蓝色,只是其中之一。


    可现在……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她的西装内袋里?!


    江临……是他放进去的?什么时候?在她递上辞呈之后?在她转身离开那窒息空间之前的某个瞬间?他怎么可能?!他明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比这江边的风雨更冷!比这污浊的泥水更刺骨!


    她死死地盯着手中这个冰冷的深蓝色物体,仿佛它是来自深渊的某种诡异信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几乎要盖过耳畔的风雨和江涛!


    这里面……是什么?


    一个冰冷的、嘲弄她的陷阱?一份她“擅自窃取”的、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证据?还是……一个她此刻根本不敢去触碰的、关于那个男人的、沉重的秘密?


    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几乎要抓不住这滑腻的文件夹。上面那道被自己指甲划破的细小口子,像一个咧开的、无声冷笑的嘴。


    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惨白得如同鬼爪般的巨大闪电,猛地撕裂了墨汁般翻涌的厚重云层!将整个昏暗狂暴的天地瞬间照得一片令人心悸的煞白!如同巨大的镁光灯聚焦在她身上!


    惨白的光芒刺破雨幕,精准地、毫无遮挡地打在她手中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上!


    林晚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那刺目的强光。


    然而,就在她目光本能地扫过文件夹被闪电照亮的那一面的瞬间——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文件夹深蓝色的硬质封面上,在闪电惨白光芒的映照下,清晰地印着一个名字。


    一个用简洁利落的黑色打印体书写的名字——


    **林晚。**


    她自己的名字!


    不是江临!


    不是任何公司名称或项目代号!


    而是她,林晚!


    她的名字,冰冷地、醒目地、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方式,烙印在这个属于江临最核心机密的深蓝色文件夹上!


    轰——!!!


    紧随闪电之后,一声炸雷在头顶的苍穹猛然炸响!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脚下的泥泞大地都在震颤!


    然而,林晚却感觉不到那雷霆之威了。


    她的世界,在看清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陷入了一片绝对静止的死寂。


    风声、雨声、江涛的咆哮、身体的颤抖、膝盖的冰冷……所有的感知,所有的嘈杂,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在这一瞬间被那道惨白的闪电和那个冰冷的名字彻底蒸发殆尽!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极致的、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空白!


    时间凝固。


    思维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