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咖啡冷的第三百三十天》 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咖啡豆,都苦涩千万倍。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入肺叶。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磨砂玻璃门,光滑的玻璃隔绝了门外一切声响,也隔绝了那个刚刚将她碾碎的世界。刚才那沉重的撞击声似乎还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印在她的脊椎上,带来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支撑感。
她大口喘息着,如同濒死的鱼被抛上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刃刮过喉咙的剧痛,混杂着浓烈的消毒水气息和瑰夏咖啡残留在嗅觉记忆里的、那绝望的花果芬芳。冰冷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钻进骨头缝里,冻得她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心脏像一个被强行塞回胸腔的破风箱,剧烈地、不规则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视线一片模糊,被滚烫的液体彻底淹没。泪水失控地奔涌,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沉重地砸落在胸前昂贵的丝质衬衫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无声的绝望。喉咙深处哽着硬块,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将那些破碎的痛苦呜咽死死堵在里面,只剩下无声的抽噎让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
洗手台上方惨白的灯光无情地倾泻下来,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她此刻所有的狼狈、脆弱和支离破碎,照得无所遁形。镜子就在眼前。她不得不抬起头,目光无可避免地撞了上去。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头发散乱,几缕濡湿的碎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和汗湿的脖子上,像黑色的水草缠绕着溺毙者。精心描画过的妆容早就被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眼线晕染开,在眼睑下方拖出两道浓墨重彩、狰狞狼狈的黑色污痕,如同**花朵的汁液。眼睛肿胀得像两颗熟透的烂桃子,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里面盛满了空洞的死寂和还未褪尽的、灼人的痛苦。右眼角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在泪水的浸泡下,如同嵌在苍白废墟里的一点墨玉,凝聚了所有无法言说的哀恸。下唇被咬破了,渗出的血丝凝固成一小点暗红,在失了血色的唇上显得格外刺目。
三百三十天的阳光,三百三十天的茉莉花香和可可醇厚,三百三十次心跳加速的悸动……全都熄灭了。只剩下这张脸上,冰冷的、止不住的泪痕,和那深入骨髓、刻入灵魂的、被碾碎后的灰烬。
镜中的影子,嘴角极其缓慢、极其痛苦地向下弯起一个破碎的弧度。
原来,这就是心碎的滋味。
比玻利维亚山谷的风更凛冽,比瑰夏的绝望芬芳更浓烈,比被他亲口评价为“总是太苦”的咖啡,苦涩千万倍。那苦味从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腐蚀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镜中的景象带来的冲击力,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击垮。身体靠着冰冷的门板一寸寸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膝盖蜷缩起来,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却只触碰到一片刺骨的冰凉。巨大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过头顶,将她彻底淹没。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嘴唇死死咬住手臂的衣料,喉咙深处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沉闷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又被冰冷的墙壁无情地反弹回来,敲打着自己破碎的灵魂。
冷。
深入骨髓的冷。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暴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沉闷的淅沥。洗手间里惨白的灯光依旧冷漠地亮着,映照着她蜷缩在地砖上的身影,像一个被遗弃的、褪了色的布娃娃。
呜咽声渐渐低哑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微不可闻的抽噎。身体因为寒冷和过度的情绪消耗而微微颤抖。
必须离开这里。
一个念头,微弱但顽强地破开绝望的冰层,浮了上来。
不能再留在这个地方。这栋大楼的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他的气息,都回荡着那冰冷的四个字——“总是太苦”。后勤部?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和放逐。她无法忍受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像一件被遗忘的垃圾一样腐烂。更无法忍受每天清晨,看着他意气风发地走进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而自己只能在灰尘和清洗剂的气味中,回忆着曾经属于她的那个咖啡角落。
辞职。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解脱感,牢牢攫住了她。
离开。彻底离开。斩断所有与这里,与这个人有关的联系。让这三百三十天的独角戏,连同那杯被弃若敝履的瑰夏咖啡,一起埋葬在窗外这场无边无际的暴雨里。
林晚扶着冰冷的玻璃门,挣扎着站直身体。双腿依旧酸软无力,但一种近乎麻木的意志支撑着她。她踉跄地走到洗手台前。
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流下来。她拧开水龙头,近乎粗暴地掬起刺骨的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自己滚烫而狼狈的脸上。
冰冷,刺骨。
麻木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激得一跳。冷水冲刷着脸上的泪痕、晕开的妆容、唇角的血渍。她用力揉搓着皮肤,仿佛要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把她所有的脆弱和痛苦,连同这张被泪水浸泡过的脸一起,狠狠洗掉。
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和湿透的头发滚落,滴在洗手台上,碎裂开来。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镜中。
狼狈依旧。眼睛红肿得骇人,眼下晕开的黑色污痕被水冲淡了些,却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底色。嘴唇的伤口在水的浸润下,又开始隐隐作痛,渗出血丝。但那双眼睛……那双之前盛满空洞和死寂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痛苦依旧尖锐,绝望依旧深重。但不再是无措的崩溃和瘫软。一种冰冷的、近乎坚硬的决心,如同深埋在灰烬下的火星,艰难地重新跳动起来。
离开。
辞职。
现在。
她扯下几张擦手纸,用力擦干脸上的水渍。动作有些粗鲁,皮肤被摩擦得微微发红。她重新拢起散乱的头发,用手指简单地梳理了几下,勉强挽成一个低髻,用一枚备用的黑色发夹固定住。虽然依旧凌乱,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颓败得不成样子。她用纸巾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去擦拭晕开的眼线污痕,尽管效果甚微,只是让那片狼藉显得更加斑驳。
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眼圈红肿,嘴唇带伤,发型勉强整齐却透着仓促和冰冷。但她的背脊,终于一点点挺直了。眼神不再是涣散的绝望,而是凝聚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冰冷的平静。那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后,放弃所有挽回和幻想,带着一身伤痛和屈辱的灰烬,决定独自走向废墟尽头的决绝。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镜中那个陌生的、伤痕累累的自己。
然后,转身。
冰冷的手指拧开门锁。
沉重的玻璃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那个短暂容纳了她所有崩溃的狭小空间。
走廊明亮的灯光再次刺入眼帘。她眯了眯眼,适应着光亮。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叩、叩”声,一步一步,穿透了办公区隐约的低语和键盘敲击声。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位于总裁办公室外隔间的临时工位。步履并不快,甚至有些沉重,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脸上残留的水痕在空调冷气的吹拂下迅速变干,留下紧绷的触感。红肿的眼睛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了其中的情绪风暴。下唇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紧抿着,绷成一条倔强而苍白的直线。
她能感觉到周遭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些许讶异的。刚才她失魂落魄冲出办公室的样子,大概已落入不少人的眼中。此刻她冰冷而沉默地走回,更像一个移动的谜团,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那些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又在她冰冷的沉默和气场的压迫下,迅速移开。
她不在乎。
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未关闭的邮件界面,旁边放着常用的咖啡杯和几本工作笔记。一切都和过去三百三十天的任何一个工作日没有任何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她。
林晚拉开椅子坐下。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裙子传来。
她拉开键盘托下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文具、便利贴、订书机……她面无表情地翻找着。
动作机械,带着冰冷的专注。
终于,在最深处,手指触碰到一沓崭新的白色A4打印纸。她抽出一张。纯白的纸张,干净得像未被玷污的雪原。
她将这张白纸放在桌面上。
拿起一支最普通的黑色墨水签字笔。笔身冰凉。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也让最后一丝犹豫蒸发殆尽。
笔尖落在洁白的纸面上。
黑色的墨水流畅地洇染开,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和冷静:
**辞职信**
尊敬的江总:
因个人原因,经过慎重考虑,本人决定辞去总裁助理一职。
落款:林晚。
日期。今天的日期。
没有冗长的感谢,没有虚伪的客套,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眼解释所谓的“个人原因”。精简得如同一把开了刃的刀,冰冷,锋利,带着与她此刻表情如出一辙的、摒弃所有温情的决绝。
写完后,她放下笔,目光在这份简短的辞呈上停留了一瞬。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字迹,刺眼得如同她此刻内心的荒芜与伤痕。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同样崭新洁白的信封。
将这张承载着她最后尊严和决心的纸,对折,再对折。纸张发出清脆的折痕声。然后,放入信封。信封口用桌上备用的胶棒仔细封好。
拿起桌面上一支硬质签字笔,在信封正面,工整地写下:
**江总亲启**
字迹清晰,一丝不苟。和她冲煮每一杯咖啡时一样专注,却不再带有任何温度。
做完这一切,林晚靠回椅背。
身体深处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似乎终于松懈了一点点,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感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睛干涩发胀。但她的心,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个白色信封。目光穿透信封,似乎看到了玻璃幕墙后那个冷硬的身影。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扭曲了外面璀璨的城市夜景。那些扭曲的光影映在林晚空洞的瞳孔里,像一幅抽象而破碎的画卷。
玻璃如同一道冰冷的天堑,清晰地划分出两个世界。
幕墙之内,是恒温的、被昂贵灯光照亮的空间。那个男人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江临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只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指尖在触摸板上偶尔滑动。侧影依旧挺拔,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疏离感。桌上那杯冰冷的瑰夏咖啡,杯沿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深色的水渍,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污点。
幕墙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暴雨。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扭曲的光斑,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林晚就坐在靠近幕墙的工位里,背后是那片冰冷混沌的雨幕。玻璃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侧影——单薄,僵硬,像一座被遗弃在风雨中的孤岛。红肿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被冰冷的玻璃扭曲放大,形成一个凄清而孤独的剪影。
两个身影,隔着冰冷透明的玻璃,处于同一个物理空间,却又被那道无形的幕墙切割得泾渭分明。
他端坐于权力的中心,俯瞰着风雨飘摇的世界,却对她的风暴视而不见。
她蜷缩在风雨的边缘,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和碎了一地的绝望。
那片巨大的玻璃,清晰地映照着两个世界,也映照着她眼中那片冰冷的、永无尽头的雨夜。
林晚缓缓站起身。
拿起桌上那个封好的白色信封。
指尖冰凉,信封光滑的表面传递来的触感也毫无温度。
她最后看了一眼玻璃幕墙上那个模糊而遥远、专注于自己世界的轮廓。
然后,转身。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分隔着两个世界的、厚重的胡桃木门。
那道门,在她身后,如同分割生死的界碑。
白色的信封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压在林晚微微颤抖的指尖。她走向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玻璃渣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如同一串倒计时,宣告着她在这个耀眼囚笼里的最后几步。
门把手冰凉,金属的寒气瞬间刺透皮肤,钻入骨髓。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还残留着瑰夏绝望的芬芳,混合着他身上那种昂贵的、冷冽的雪松气息——猛地推开了门。
巨大的门扉无声地向内滑开,发出极其轻微的皮革摩擦声。
总裁办公室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光线比她离开时似乎更明亮了些,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将那宽阔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依旧是凝滞的,带着红木家具和昂贵纸张的沉闷气味。江临依旧坐在那张象征权力中心的红木办公桌后,姿态甚至没有一丝改变。他微微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璀璨灯光的切割下显得愈发冷峻峭拔,像是博物馆里一座完美的古希腊雕塑,带着永恒的、拒人千里的审视感。
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上,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偶尔滑动一下,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沉着。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冰冷的镜片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喧嚣,也包括刚才那场几乎摧毁了一个灵魂的风暴。
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
仿佛刚才被狼狈撞开的门,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的穿堂风。
林晚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瞬。极其短暂,短得像一次短暂的心律不齐。她清晰地看到自己放在他桌角的那个托盘——孤零零地承载着那只刚刚被他饮尽、又被冷酷评价为“总是太苦”的骨瓷杯。杯子光滑的釉面上,还清晰地映着窗外扭曲的雨痕和她自己模糊而破碎的倒影。那抹倒影,像是一个被遗忘在旷野上的、可悲的坐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下,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爆发出更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剧痛。他竟然……连一丝余光都吝于给予。
最后一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或许是期待他会在她离开时抬眼看她一眼,哪怕只是冰冷的一瞥——也在这彻底的无视中,被碾得灰飞烟灭。
原来,她连离开的姿态,都不值得他浪费一秒。
滚烫的羞耻和冰冷的绝望交织成一张巨网,再次将她紧紧裹缠。她几乎能听见细微的、灵魂被撕裂的声响。
林晚猛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凝固在权力中心的冰冷剪影。她挺直了背脊,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血腥气,迈步走了进去。
高跟鞋踩在办公室厚实的地毯上,这一次,脚步声被完全吞噬,无声无息。她像一个透明的幽灵,穿过这片被昂贵灯光照亮的、冰冷的地域。
她的目标是那张宽大到近乎傲慢的红木桌面中央。
越靠近,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压迫感就越发清晰。烟草混合着冷冽雪松的气息,不再是记忆里让她心跳加速的悸动,而是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的皮肤上。她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形的力场,冰冷而强硬,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几乎要将她挤压变形。
那张被她亲手奉上、又被他冷酷评价的咖啡杯,就放在托盘里,距离他的笔记本电脑只有半臂之遥。杯口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深色的液体痕迹,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林晚在距离书桌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强迫自己抬起手臂,将指尖那个冰冷的白色信封,放在了红木桌光滑如镜的中央区域。手指松开信封的瞬间,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像是烙印。
信封洁白的表面,那行“江总亲启”的黑色字迹,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微微晃动,显得格外刺眼。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的摩擦感。她必须开口,这是程序,也是她对自己这段可笑执念的最终交代,哪怕听众只有空气。
“……江总。”声音艰涩,带着一种被撕裂后的沙哑,却又被她强行压抑出一种诡异的平稳,“我的辞职信。”
四个字。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注定激不起任何涟漪。
她说完,立刻垂下眼睑。目光死死锁在自己脚前那一小片深色的地毯绒毛上,不敢再去看桌后的人。她等待着。等待着那可能出现的、象征性的、冰冷的回应。哪怕只是一个“嗯”。
然而,回应她的,依旧是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他指尖偶尔触碰触摸板的轻微摩擦声,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淹没一切的雨声。
一秒。
两秒。
时间像粘稠的沥青,无声地流淌。
他没有抬头。没有看那份辞职信一眼。甚至没有任何表示他听到了她话语的迹象。他的全部注意力,依旧牢牢锁在那块冰冷的屏幕上,仿佛那上面才是他的整个世界,而她和她这份承载着最后尊严的辞呈,只是空气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份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冰冷的嘲讽或斥责,都更具摧毁力。
它像一盆零下几十度的冰水,哗啦一声,将她从头浇到脚,连心脏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余温都彻底浇灭。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凝固。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这才是彻底的消亡。在他眼里,她连被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只剩下彻底的、物理层面的不存在。
林晚的指尖在身侧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痛楚成了她此刻唯一的锚点,支撑着她没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漠视中彻底坍塌。
她不再等待。
也没有再看那张冷酷的侧脸一眼。
猛地转身。
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冰冷的气流。
她像一个逃离瘟疫现场的难民,脚步仓促地、几乎是踉跄地冲向门口。厚重的胡桃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那片冰冷璀璨的光线和那个将她彻底抹杀的男人。
门外走廊明亮的灯光再次刺入眼中,带来短暂的眩晕。她靠在冰凉光滑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试图汲取一丝支撑。
心脏像一个被彻底捅破的气球,只剩下空洞的、无法填补的窟窿。巨大的疲惫感和冰冷彻骨的虚空感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辞职信递交了。
三百三十天的独角戏,终于落下了它无比荒诞、无比惨烈的帷幕。
没有观众的谢幕。没有一丝波澜的终结。
她扶着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割裂着气管,带着浓郁的消毒水气息和中央空调永远不变的、毫无人情的味道。
离开这里。
现在,立刻,马上。
她直起身,不再依靠墙壁的支撑。脚步有些虚浮,但她强迫自己迈开腿,朝着远离总裁办公室的方向,朝着电梯间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高跟鞋敲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
“叩、叩、叩……”
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躯壳,在空旷的通道里行走。
走廊两侧的办公区,那种无处不在的、窥探的目光再次无声地汇聚到她身上。那些目光,好奇、探究、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刚才她失魂落魄冲进洗手间,之后又冰冷沉默地回来写了什么,现在又从总裁办公室独自走出来,脸色惨白如纸……这一切串联起来,足以构成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带着某种悲剧色彩的职场故事。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如同冰冷的扫描仪。那些无声的议论,仿佛隔着厚重的玻璃幕墙也能听见嗡嗡的回响。
“看,就是她…”
“刚才哭得……”
“江总办公室出来就这样了……”
“是不是被……”
那些细碎的声音,即便听不清具体内容,也如同无形的芒刺,密密麻麻扎在她裸露的神经上。
林晚挺直了背脊,下巴微微扬起一个倔强的角度。红肿的眼睛直视前方,目光焦点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刻意忽略掉所有投向她的视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冰封过的、麻木的平静。下唇那道渗血的伤口被她死死抿住,绷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她走得很快。脚步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急促,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也变得密集起来。
“叩叩叩叩……”
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脚步声在耳膜里混乱地交织。
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像一个安全的出口,在视线里逐渐放大。那冰冷的金属门框,此刻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眼看就要抵达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眼看就要逃离这条充满审视目光的长廊——
“晚晚姐!”
一个清脆、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像一颗尖锐的石子,猛地砸破了林晚强行维持的、冰冷麻木的表象。
她脚步猛地一滞。
身体僵硬地停在原地。
几米开外,总裁办公室助理区边缘,一个工位上的年轻女孩正站起身,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关切。是周小雨,那个刚来不久、总是带着甜甜笑容、偶尔会向她请教咖啡冲泡技巧的实习生。
周小雨快步朝她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急切:“晚晚姐!你……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差!我刚才看你……”
女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晚红肿不堪的眼睛、苍白失色的脸颊、紧抿着渗血的嘴唇,还有那明显紧绷到快要断裂的身体线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担忧和惊恐。
林晚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紧绷如弓弦。
周小雨的靠近,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像一把温柔却残忍的刀,精准地刺破了她用麻木和冰冷勉强糊起的盔甲。
那层薄冰瞬间碎裂!
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巨大委屈、难堪羞耻和灭顶绝望的洪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所有防线!
“没……事。”
林晚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嘶哑颤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像被车轮碾过的枯叶。
她甚至不敢去看周小雨的眼睛。生怕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此刻落魄狼狈到极点的倒影,那会比江临的漠视更让她崩溃。
林晚猛地低下头,长发凌乱地垂落下来,遮住她瞬间崩溃的表情。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一步,绕开了挡在前方的周小雨,像一个被无形力量驱赶的逃兵,踉跄着扑向电梯间那排冰冷的金属呼叫按钮!
纤细的、带着细微颤抖的手指,近乎凶狠地、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向下的三角形箭头上!
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叮——”
电梯到达的清脆提示音,在此刻听来,如同救赎的钟声。
沉重的金属门,在她眼前缓缓向两侧滑开。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入肺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