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日闪电

作品:《绿波桥下[娱乐圈]

    江柏舟的话一说完,于鲤的胃就开始痉挛。她皱着眉头,一副想吐的样子,他自然地伸手过去,云淡风轻说:“吐吧。”


    于鲤倒没真的吐。摆在她眼前的手心维持着一个托举的姿势,像一艘小船,连掌纹的交错都像木纹,规律得好看。


    她重新戴好口罩,拎起包,站起身来,用语言总结江柏舟的行为——


    “神经病。”


    *


    安安拿着一堆外卖来的药膏敲响了于鲤的房门,听到她说“进”之后,推门进去。


    “姐,你这个过敏也太突然了吧。”她拣出纸袋里的药膏给于鲤挑,小姑娘宁缺毋滥,几乎把药店里所有能治疹子的药膏都买了个遍。


    “你买了这么多?够我用到下辈子了。”


    于鲤随意拿了一管药膏,安安接过去,用棉签沾了乳白色的膏体,小心翼翼地往她小腿上抹。


    从南川市回来不到半小时,于鲤开始后知后觉地过敏。小腿发痒,率先起了一小片红疹。也不知道是食物的原因,还是酒店的清洁不到位。万幸不算太严重,疹起的并不密。


    “姐,涂好了,药膏就给你放这儿了,你再涂的时候叫我。”


    清凉的药膏一抹上立即就起了作用,那一小块皮肤变得舒爽不少。于鲤点点头,让安安退出了房间。


    假期短暂,明天又要开始拍戏。其实仔细一想,这个奇怪的假期或许也只是林落纭为了给林浔过生日特意安排出来的。


    能在演艺圈混的人都长七窍玲珑心,她特殊对待太过明显,落在他人眼里纯粹可笑,不怪人人都揣测他们有点什么特殊关系。没被发散拿出去讲纯是因为她是万灵的大小姐,谁都不想得罪,这又很好地保护了她的天真,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掩饰得很好。


    于鲤坐在桌前又开始研究剧本,她明天有场很重要的对手戏,就把感情戏的部分再顺了一遍。


    秦父秦母十年前死在家中,日期是京大新生报到前三天,报案人是秦念。警察结案,是秦母杀了秦父再自杀。但街坊不信,怀疑秦念杀了他们。


    因为她不是秦父的亲生孩子,因为她处在一个诡异的家庭环境,难免心理扭曲,因为她太冷静了,在父母葬礼上都不哭。


    许嘉禾提前去了淮京,满心期待和他考一个大学的秦念过来,他们就可以开启新生活。结果她却没有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筒子楼里也找不到。


    十年,他毕业,工作,离开家乡。又因为奔丧回来,再遇秦念。她就像是筒子楼里的一个幽灵,形单影只生活着。她不搭理他,活得像个谜。他因为对她的好奇开始在筒子楼里探索,解开了过去和现在的谜。


    只剩最后一个谜没解开,就是秦念本身。她为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当许嘉禾找到一张压箱底的小桥明信片,发现背面没有落款的一句“再见”,他才终于明白:秦念从来没有回来过,她十年前消失了,再也没回到他的世界。


    现在的“秦念”,和那个在公园里亲吻他的“秦念”一样,不过是幻觉。


    他不肯接受现实,在雨夜到处寻找秦念,最后在一个废旧的教堂里找到了她。他像只湿-漉-漉的狗,疯狂地向她求证虚幻与真实的答案,她不说话,吻上了他。


    潮湿的雨夜,体温交缠,允许一切发生的夜晚,如此真实。只是第二天醒来,空荡荡的教堂里除去他,只有光与尘埃。


    光影透过破损的窗棂照到他背上,刚好形成一个镂空十字,仿佛一则圣母降下的预言,宣告他们之间早已明晰的结局。


    她和林浔要拍的就是这段雨夜教堂的戏。故事到这儿已经接近尾声,这场亲密戏是一个巨大的感情爆发点。


    《泪桥》跟随许嘉禾的视角。十年后的秦念只是一个许嘉禾眼中的意象,拍完这场,二十八岁的秦念的戏份基本就已经结束。


    小腿又痒起来,于鲤挤出点药膏抹了抹,擦干黏腻的手,在剧本上标注了一点自己需要注意的台词情绪。


    她拍戏一向认真,就算是一部商业片里的扁平杀手,她也要在充分理解角色的基础上再去拍。埋头看了很久,于鲤转了转酸痛的颈椎。房间里有些闷,她起身开窗,一股湿润的泥土青草味扑面而来。


    下雨了。


    *


    “周年庆新立绘的草图美术已经传到SVN了,你看了给我个反馈,我整理好所有人的点给美术组提Tower任务。”


    邓晚榆在视频会议的小窗上看到走神的江柏舟,敲了敲电脑屏幕制造了点噪音出来,“Hello这位兄台,在神游太空吗?有在听我讲吗?”


    江柏舟把视线从窗外移过来,“下雨了。”


    “所以呢?”邓晚榆很无语,“你坐在房间里被淋了啊?”


    江柏舟看了眼手机,天气APP弹出一则黄-色雷电预警,未来两小时内,雨或将升级成暴雨。


    “要打雷,有可能会停电。”


    邓晚榆欲言又止,止完又忍不住开口:“哥们你住哪个深山老林?”


    江柏舟把邓晚榆说的点都提到自己的任务中,和他交待:“草图反馈我加到任务里了,明天给你。版本进度你多盯下,注意节点。有事飞书,急事电话,就这样,挂了。”


    说完,他按掉了会议。


    南川爱下雨,春夏的雨伴随雷电也算稀松平常。这座城市的经济算不上很发达,城建也说不上好,雷电天气停电时有发生。


    高三那年他经历过人生最漫长的一次停电。


    自从程雨霖死后,于鲲的木材厂就开始赔钱。


    一开始他怪到江柏舟头上,说他命数差,影响到他的财运。这也是为什么他把人接回了家,却迟迟不愿给他上到自家户口。江柏舟觉得这样倒也很好,至少他仍能保留着江晓琳的姓。


    于鲲一年赔得比一年多,到了江柏舟高三这年,他借了一-大笔钱,说要背水一战,结果木材厂第一批货还没出完他就跑了。


    家里只剩江柏舟和于鲤。于鲲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他还在家时常喝酒,喝醉了就骂人。骂最多的就是他们两个。


    他说,你们两个,一个灾星,一个杂种,生来就烂的命,长大了也只能做烂泥。要是我阿鲟还在……要是我阿鲟还在……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们两个贱种啊!我情愿拿你们俩的命去换他的命!!


    别墅区正门和后门都堵满了追债的人,他们被保安拦着,勉强没堵到家门口。催债的几个人不是□□混混,而是于鲲之前的合作伙伴和朋友,他们心里还存着一点对孩子的善意,至少没追到学校去。


    江柏舟和于鲤每晚都走小道回家。这个时候她已经两年没和他说过话,路也是各走各的。他每次都故意慢半步,跟在她身后。穿着蓝白校服的背影背绷得很直,手紧紧攥着肩上的书包带子,只要听到一丝风吹草动,她都随时预备逃跑。


    这样精神紧张的状态持续了半个多月,催债人的耐心终于被耗尽。


    那天是周五,南川市气象台早早预警会有强降雨。


    凌晨十二点半,狂风大作,窗外的树一个劲儿地号哭,闪电劈开浓黑的天幕,惊雷阵阵,大雨倾盆。


    江柏舟被一道闷雷惊醒,楼下入户门适时响起被什么猛烈撞击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风,很快咒骂声穿透了风雨和雷声传了过来,他才明白过来这是催债人用拳头砸门的声音。


    他摸了摸床头灯,没亮,停电了,也可能是被催债人拉了闸。摸黑从二楼卧室走下楼,他看见有人正站在玄关处。天太黑,他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一道闪电在这时劈过去,惨白的光映过来,照亮了于鲤的轮廓。她在玄关口无声无息地立着,左手握着一把厨房里用来剔骨的尖刀,目光盯死在入户门,连他靠近了也没反应。


    “于鲤?”他试探性地叫她一声,她依旧像平时那样,听见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门外的声音渐大,震得耳朵和心脏都不舒服起来,于鲤握刀的手开始泛白。


    滴答。


    倏然,江柏舟听到很轻的一声,像水滴。接着,他闻到血腥味。


    滴答。


    又是一声,血顺着于鲤垂在身侧的刀尖滴落在地板上。她握得太用力,刀刃划破了指腹,仍然不肯松。


    江柏舟皱起眉,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拉住那只拿刀的手,喉结滚动,“放手。”


    她抬了眼睛,语调很轻,呼出一个问句:“我的人生开始烂掉了,是吗?”


    于鲤的五官很淡,皮肤苍白,只有一双眼睛,黑夜里犹亮。


    他想掰开她的手指,又怕她受伤,心跳得比门外砸门的节奏还快。她太执拗,他也只好不松手,从刀刃那边握过去,和她的手形成一个合握的姿势。


    刀很锋利,划破掌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两只手的血从指缝里溜出来,汇合成一股,顺着掌根滴落在地上。


    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命运的玩笑。闪电划过,地板上有条猩红色的河,溯源而上,两棵连根树被闪电从中劈开,泊泊血泪自裂口处无声流淌。


    “啪”的一声,尖刀坠地,两只血淋淋的手没了刀的阻隔,交握在一起。


    “烂不掉,我陪着你。”他又重复一遍,“我陪着你呢。”


    时至今日,江柏舟仍不知道他是以什么立场说出的那句话。


    她的朋友,哥哥,还是背叛他们友谊的叛徒,她的对立面?


    灯是什么时候亮起的,雨和砸门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他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第二天他们在阁楼醒来——那是离大门最远的房间。


    她睡在备用小床上,他睡在地上。而那两只处理好了伤口,血迹干涸的手,直到天亮,仍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往后两三个月,直到高考,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白天依旧泾渭分明,夜晚一起蜷缩在“安全屋”里。一句话不说,照样心有灵犀。


    于鲤在下雨天做噩梦,他就握住她。亲密在他们的关系里是种羞-耻,他给她一种界线内的安全,一节小指那么长的安全。她就能安心睡着,不害怕会坠到噩梦里去。


    *


    九点多,天空闪过第一道闪电。酒店老板在群里说,今晚大概率会停电,不过酒店有备用电源,不必担心。


    于鲤早早洗漱完,穿着睡衣在房间里看吕蒹葭发给她的几个本子。《泪桥》还没拍完,但造势轰轰烈烈,有眼力见的剧组都急着提前买股,纷纷向她投来了橄榄枝。


    她扫了一眼,两个古偶女主,一个都市群像女二,都不算特别有新意的角色,特别是古偶,还在围绕着前世今生虐恋打转。


    蒹葭:【有感兴趣的没?没有我就都拒了,顶天A 的项目,而且卖点一般,没爆相。】


    于鲤:【全都非常无聊】


    蒹葭:【OK】


    蒹葭:【过敏好点没?我让安安去你房帮你涂药?】


    于鲤:【就那样吧,我自己涂药了】


    蒹葭:【今晚可能会停一会儿电,不用慌。】


    于鲤:【我今年25不是5岁,你是经纪人不是幼教。】


    蒹葭:【[微笑][微笑][微笑]好好休息,明天有场大戏。】


    于鲤:【嗯】


    窗外一道青色闪电闪过,不足一秒,雷声轰鸣。于鲤头顶的灯忽闪了两下,瞬时熄灭。


    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