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作品:《夜未央

    那个令牌是有名字的,不仅有名字,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金炎令,它是大漠先王乌艳所制,代表着他一部分旧部势力,这种重要的,通常自留或传给下一任王,可他独独将金炎令交给了沙尔一个旁系,这实在让人费解。


    乌炎是偃英最忠诚的信徒,忠诚到一种痴狂,退位后,人直接久住在偃英神庙,担任主教大人,亲自传教,侍奉母神,而他的忠诚对乌苏尔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伤害,乌苏尔痛恨父王的忠诚,痛恨了半辈子。


    “母神偃英后代的转世”这可是一个难得的盛誉,遥看大漠的百年历史,只有两代王有如此殊荣,而乌苏尔就是其中之一,但乌苏尔不屑更不喜欢,有没有这个盛誉,他都能坐稳自己的王位。


    他的父王非要多此一举,明明天象神谕指得是沙尔,乌艳却将“母神偃英后代的转世”这一名头安在自己身上,不问意愿强塞给自己之后又懊悔,他竟满口疯言疯语,说要将王位还给沙尔,当时的乌苏尔正创下统一大漠的功勋伟绩,虽是丢了半条命,面上还留下一道消不了的骇人刀疤,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乌苏尔这一姓名会被大漠永世传唱。


    统一大漠的喜报与乌苏尔重病昏迷不醒的噩耗同时传到王庭,巫医接连五日的挽救,终是挽回了一条命,又大补九日,病体才见转好,病转好,乌苏尔就跑去偃英神庙见自己的父王。


    乌艳认为自己背叛了偃英,心中悔恨万千,退位之后,一直在神庙居住,这回乌苏尔病重的消息,他也知道,但乌艳对偃英发了誓言,他不能回王庭,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母神,最终乌艳选择陪在母神身边为乌苏尔祈福。


    他的选择是对的。


    乌苏尔大难不死,脱离了生命危险。


    乌艳庆幸着自己的选择。


    乌艳感谢母神,在她的塑像前长跪不起。


    那天长堂大殿只有乌艳和乌苏尔两人,乌苏尔是后到的,他迈着虚浮的步子,怀着沉重又激动的心,来看望自己敬爱的父王,一向警惕的乌艳并未发觉乌苏尔的到来,这人一心忏悔,嘴里喃喃自语着,乌苏尔听不真切。


    月光自照着乌艳跪地的背影,乌苏尔站在黑色的阴影之中,他病气未消,原先铜黑皮,纯真稚童眼,如今添了道刀疤,倒增加了几分凶气,那未成型的凶气与病气相抵,矛盾融合中,周身透着古怪。


    乌苏尔眼下发青,心下发冷,他觉着月光藏着浓重的寒意,照在乌艳的身上,心冷发颤的却是自己。


    乌苏尔从未见过乌艳如此模样,似放下一切防备戒心,孤独而又虔诚,还说着那些残忍的话:


    “殿下,请允许我向你认错,罪人乌艳一时鬼迷心窍,我定会将王位还给你的爱子,请宽恕我的罪过……”后面又是一片吟语,乌艳渐渐弯下了腰,伏身磕头。


    乌苏尔大惊大怒,痛心疾首,自己重病,父王不闻不问,竟在求偃英的原谅,要将王位还给沙尔,一个“还”字何等不公?何等残忍?


    乌苏尔走出阴影,走到月光之下,此刻的他心却烧了起来,全身沸腾狂热,乌艳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一瞬之间,抬头,转身,面向乌苏尔。


    他的眼中也满是怒意,因为有人打断了自己的忏言,正准备开口呵斥的他,在看清来人之后,却是说不出话了。


    乌苏尔已迈向乌艳眼前,两人一站一跪,一高一低,可站着的人身心透着一丝卑微,他或该因乌艳的话大哭一场,可乌苏尔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在狰狞大笑:“你的王位,也是向母神求来的吗?”


    乌苏尔胸口起伏,脸上的刀疤也牵动着,刀痕替他痛苦怨恨,像要化成真刀砍向乌艳,乌艳也因那刀痕呆目片刻,难得流露出作为父亲的担忧心疼,只是这情感消逝极快,他更愤怒乌苏尔的言行,他急忙起身,慌神望向神象,定了心神,方道:“神殿之内,不可乱言。”


    乌艳没有在意乌苏尔对自己的不敬,他的第一想法竟是乌苏尔冒犯了母神,这是如此的可笑,乌苏尔怒意更甚,两父子身近心远,起了争执。


    “我说的不对吗?”乌苏尔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吼道:“我的好父王!”


    “乌苏尔!有什么话出去说。”乌艳也摆起自己父王的威严,拉起乌苏尔的手,将他往外带。


    乌苏尔双拳紧握着,稳立原地,面色沉静:“父王,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乌艳动作止住,人也呆立,他缓缓扭头看向神像,深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眼中透出殷殷眸光,继面向乌苏尔道:“沙尔是偃英的爱子,王位本该是他的,你夺了他的王位,所以遭了报应,生死不知,还好我及时忏悔祈祷,偃英才会留下你的命。”他又是叹气:“儿啊,是我做了错事。”


    他果然知道自己生了大病。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说些疯言疯语!


    乌苏尔一口怒气梗在喉头,后由怒转为淡淡的委屈,已不想去反驳乌艳的扭曲思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笑道:“那我还要好好谢谢父王,现在大漠众人只认我这个王,他们都说乌苏尔是偃英的爱子,这真是多亏了你的助力!”


    乌艳又是慌乱望向神像,一脸的胆怯,乌苏尔便在这时抓住了他的脖子,他直接将乌艳抵向一旁的木柱上,瞟了一眼神像,寒光一闪,人也发了疯,他扬了扬下巴道:“你说我现在掐死你,母神会来救你吗?”


    乌艳人在魂不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仍是执着道:“将王位还给沙尔,否则我们……”


    又是这样一句诛心的话


    乌艳是想逼自己杀了他吗?


    后面的话乌艳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乌苏尔的手在用力掐着他的脖子,越来越用力,而乌艳不反抗,不知是因为心中知道乌苏尔不会杀自己?还是并不在意?


    或许他将乌苏尔的反常行为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他的罪孽呀!


    这人已经糊涂到不可救药了。


    乌苏尔失望至极。


    乌艳的气息越来越弱,面容痛苦泣哭,乌苏尔察觉出,收了几分力,他仍是望着那慈祥神像,目光如炬,他最终收回了手,眉目中装出疑惑的样子:“看来母神也并不爱你。”


    乌苏尔被乌艳逼到脑子发昏,那不是他会说的话,他怪笑道:“可我这个儿子爱你啊,病刚转好就眼巴巴的赶着来见你。”


    乌艳缓缓的摇了摇头,泣泪低语:“是我当年做了错事。”


    他紧紧抓着乌艳的衣襟,也同样落泪,又质问又怒吼:“你要将我的王位拱手让人,我都舍不得杀你!可父王!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践踏我的真心!”


    “儿啊,母神会惩罚我们的。”


    *


    素明耍的小聪明,刘昭是完全没有预想到的,令牌做个一真一假的倒也正常,只是这一真一假的两枚令牌都能被素明找到,这才是刘昭所震惊的。


    看来素明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两人四目相对,素明见好就收,生怕刘昭要来抢金炎令,一笑而过,人跑走了。


    刘昭:“……”


    刘昭带着假的金炎令又偷溜回营地,不到三个时辰,营地进口出口来了不少商车马队,他们这些个生意人最是消息灵通,封独要来奴隶营举办宴会,他们比主事知道的还早,正在周边城镇观望着,封独今日下午才到,他们今个早上就跑来了。


    马蹄声,来往人说话的嘈杂声,络绎不绝,奴隶们来来回回的搬运着货物,商人在吵吵闹闹的指挥着,偷溜回来的刘昭就混入其中帮忙,她因左手有伤,搬不了重物,眼尖挑轻的货物搬。


    眼尖的她还发现了可以治自己手伤的草药——陆花子,这可比自己在乡野间不出名的草药,要好上许多。


    正踌躇犹豫着,要不要偷拿些?


    拿吧。


    要不然自己这手今后是废了。


    念头一出,刘昭即刻行动。


    她搬着一箱陆花子,低垂着头,心高高悬挂着,一路上小心寻着无人的方位躲着,可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合适的时机。


    实在是人多眼杂,巡视的卫士太多了。


    这段时日她不想生事。


    最里边的货房,货物摆的满满当当,成堆成堆码着,有的高直挨屋顶,有的低看不到,刘昭眼神可机灵,终于望见一偏僻的货房周边还未有卫士,她步子快了些,头微微抬起,看向房内。


    空无一人。


    刘昭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当即将草药箱子搬了进去,搬到一个避人的拐角处,急急开箱取药。


    “偷东西呢?”一道男声从她的头顶飘下来。


    刘昭登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本能想去寻男声的出处,她克制本能,想着奴隶遇到这种情况,会有的样子。刘昭在原地弓着身子,拱手陪笑道:“奴是闻这箱子里有股香味,心生好奇,想打开看看。”


    那出声的少年端坐在货物之上,他原是来这里补个觉,这地方偏僻且房内货物堆满,他隐在里边低处的缺口,不认真找,根本难以发现。


    刘昭当时也只是匆匆一扫。


    也想不到有人会藏在这里。


    而少年耳力不似常人,虽是补觉,却也没敢沉沉入睡,有人来,他即刻就察觉出来了。


    “狡辩!”少年一跃而下,轻轻笑道。


    刘昭腰弯得更低,装出一副颤抖害怕的样子:“奴知错了,奴就是瞧这草药珍贵,想拿些换钱。”


    少年离近刘昭,瞧着她的后脑勺,一本正经问道:“你真知道错了吗?”


    随着少年的临近,一股刺鼻混杂的药味飘然而来,可这少年明显生龙活虎,倍有精神气,声音有劲,步伐有力。


    刘昭来不及细想这其中怪异,只道:“奴真得知道错了。”


    少年视线越过刘昭的肩膀,看着装草药的箱子,他点了点头:“既知道错了,就将东西放回去。”


    刘昭点头应好,将草药老实放回。


    少年扫了一眼箱内草药数量,摆手道:“回去吧。”


    刘昭赶紧走人,简直要痛骂老天爷!


    最近真是霉运连连!


    她内心祈祷少年不要发现自己动的手脚。


    少年合起箱子,抱走草药箱。


    少了一株。


    这人认错快,却不知错。


    跟自己还挺像。


    少年笑了笑,带着自己的陆花子,回到草药商队。


    刘昭她还未发现她最倒霉的还得是平生头一回偷东西,就被主人抓个正着。


    少年的同伴伙计,手头上的货都理的差不多了,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少年,伙计见怪不怪,一面干活,一面淡淡问道:“萧怀,你又跑哪儿去躲懒了?”


    “再不躲懒,我就要昏死过去了。”萧怀将陆花子递给伙计。


    伙计抽空接过:“也指望不上你。”


    “当然不能指望了,我来这儿可不是干这种闲事的。”萧怀伸了个懒腰,这觉睡得不安稳。


    伙计故意“哦”了一声,轻嘲道:”那你来这儿要办什么国家大事啊?”


    萧怀直接躺在货物上,双手枕着头,悠然自在道:“当然是斗虎赢匕首。”


    “斗得过吗?”


    “还有我萧怀斗不过的吗?”


    伙计:“……”


    这次封独还以一柄大名鼎鼎的匕首“渡江”为彩头,进行斗虎大赛,这大赛不是谁都能参加的,那些个奴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不过他们倒庆幸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否则也只是平白又添了一条死路。


    渡江匕首之所以大名鼎鼎,缘于它背后的一个神秘传说故事——相传,多年前在大漠有一对痴情男女,男子是铁匠,女子是个高不可攀的贵人,两人身份悬殊,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皆将情愫隐藏在心底,后女子后来嫁人,遇人不淑,她的夫君是个负心汉,对她不好,女子郁郁寡欢,最终吞金而亡,铁匠听闻女子的死讯,拿出自制的渡江匕首将她的夫君杀了,后随之殉情。


    渡江匕首寓意着男女感情之深厚。


    渡江引来了大漠不少英雄好汉,寓意好的东西都是很吸引人的,何况还与一个情字有关,萧怀虽也想要,但他只是因为这匕首刃锋利无比,乃是难得一见的好武器,他喜欢得紧,至于寓意什么的他倒不甚再意。


    斗虎赢匕首那只是顺带的事儿,他接到密信,金炎令藏在和州边上的奴隶营里,萧怀这一两年在中原到处闲逛,干的都是些吃喝玩乐的闲事儿,有时做些小生意,赚点小钱,再花点大钱,日子滋润快活。


    他这人在哪儿都能快活,也不是光想着快活,办事绝对不含糊,正巧他离和州相近,就紧赶着跑来奴隶营了,虽未有人下令让萧怀寻金炎令,但身为将才解芳的徒弟,他直接不自告且奋勇,孤身来了。


    毕竟离得近,无论如何萧怀也得来一趟。


    萧怀一到奴隶营,就偷溜去了主事院里,奈何并未有所发现,只觉主事书房里有一个摆件甚为奇怪,应有密室,琢磨摆弄了一会儿,没有结果,这时又听见守卫的脚步声,人便溜出去了,一路赶过来太困,逐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库房就睡了会。


    刘昭走了霉运,与他撞了个正着。


    *


    刘昭终于干完活儿,急回屋,想要先用草药急救一下自己这伤残左臂,她开门进屋,一见到屋内的人,她又想关门走人了。


    素明又跑来了。


    一天天就没个舒心的时候。


    还双手枕着头,躺在她的床上!


    这人!


    刘昭忍了忍,先关上门。


    因为是青天白日,走动最易被发现,刘昭知道素明肯定会回来,但想着怎么也得是夜晚时分,毕竟现在的他是个“死人”,以往他作风张狂,营中奴隶皆眼熟他的面目,偷溜回来,可不如刘昭这般容易,且一被发现,定会惹得营中慌乱,卫士捉拿。


    她又一次小看了素明的胆子。


    刘昭还是赞叹了一句:“大白天的跑回来竟然没被发现。”


    刘昭没有出言赶自己,素明神思恍惚片刻,嘴角浅浅笑着,他双眼一睁,直起身子:“我聪明呗。”


    刘昭坐在桌前,点评着:“你那是不怕死。”她神情不悦,盯着素明:“现在立刻从我的床上下来。”


    素明识趣,双脚沾地,起身来到桌前,他手中有一药瓶,直接丢到刘昭怀里:“药,治你的手伤。”


    刘昭诧异看向药瓶,手拿着,抬眼看向素明,渐渐恢复沉静,她一语不发,掀起衣袖,准备涂药。


    总算是有件舒心的事儿了。


    素明还以为刘昭会对自己说谢谢,这人别人帮点小忙,给点东西,都要说谢谢,怎么今个轮到自己,就不说了?


    素明与刘昭相对而坐,鼻音发出轻哼一声:“怎么不说谢谢?”


    刘昭掀起衣袖的手顿了顿。


    衣沾血肉,难以分离,一动则痛,她眉心一跳,也跟着轻哼了一声:“这是你该做的。”随即,狠力掀开,那手臂之上是素明当时啃咬留下的红圈,如今红圈内又添骇人的烧伤。


    刺目。


    素明目光落向那伤口,他因刘昭微微痛苦的神情而感到一丝愧意,愧疚中又带着一些别样的情愫,他也不知道。


    “你还真是不客气。”素明心头沉甸甸的,却还是出言不逊。


    刘昭看了他一眼。


    “对你这种人我不能太客气。”


    素明两眼极快地眨了眨:“原来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


    刘昭沉默。


    素明自顾自的笑了。


    刘昭被他这一笑搞得嘴角一抽,心中大叹一口气,专心添药。


    素明便专心看着刘昭涂药,他手撑着头,笑道:“对我这么放心,你不怕这药中有毒?”


    “你再多嘴,就给我滚出去。”刘昭下达最后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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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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