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幕:雨夜
作品:《能不能别演我了[无限]》 血液在许戊的身体里沸腾,他终于见到了那双在暗处**裸盯着他的眼睛。
如毒蝎,如蛇舌,如幽井绳结。
周冲慢悠悠地将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好似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你是谁?”许戊身边那女人先一步开口。
“周冲,周老爷最小的儿子。”
他慢条斯理的接上,“早些时候,我去找过你,你没理我,哥哥。”
眼前这人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他却想起昨日倾盆雨夜里门口的簌簌的转锁声,许戊的头盖骨像被一根执拗的绳结勒着一样发麻。
就在这当口,许戊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画面,他想要给眼前这人定罪,却无罪可定。
“下去吧。”周冲没再看他们一眼,翻起周老爷随手丢弃在扶手的报纸,那样子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娇惯少爷?
“是,二少爷。”秋风又起,仆从离开前将周公馆的大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客厅就像一口还在活着蠕动的棺材。
他是读者,那为何身如鬼魅?他不是读者,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这世上有太多事情是许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
他暂时把这些纷乱的片段积存在脑子里,下意识的问,“那你的任务呢?”
“我不是主角。”周冲没放下报纸,似乎是沉浸其中。“我的剧本就是看到听到感受到这一切,在知晓真相后误触那根藤萝架旁的电线。”
周冲的命运与那条雨夜悍然赴死的狗有什么区别?
这不太对。
许戊的任务是阻止所有人的死亡,他身旁的女人的任务却是交代真相,周冲则自称自己的任务是得知真相后奔赴死亡。三个人,三个任务,三个线索,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
任务也可以是对抗性的吗?
“我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在信任风暴中心那人放下报纸,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你要阻止我走出周公馆。”
许戊沸腾的血一点一点冻结起来。
这话说完,坐在许戊旁侧那女人微微点头,“那看来进入这个剧本的周公馆部分的,就是我们三个。”
她没有再多解释什么,既然眼前这人能说出这么多信息,要么是个多次进入剧本的读者,要么是这个剧本中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鬼。不管是哪一种,在此时此刻阴森的公馆,他们现在都有短暂结盟的必要。
“进入剧本后”她转向许戊,“你扮演周知训,那你就是周知训。”她不安地攥了攥拳头,手心里全部是黏滑的冷汗。
“读者与神鬼常常只在一念之间。”周冲将报纸平摊在西裤上,津津有味的目光顺畅地扫过这两个人。
壁炉上挂着那张照片被挂在她的正对面,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年轻的她被残忍的框在了周公馆,日复一日被周老爷的香火供奉,一只脚踏进年迈的她却被如今的女主人喊来了这里,正襟危坐在这方狭隘的沙发侧。
这是个封建老套的故事。
年轻的她与周振邦相爱,他的家人理所应当的不赞同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起亲事,周振邦在青年的爱恨情仇中扮演了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当她抱着他们唯一的孩子跳河时,他选择了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装聋作哑。
而在如今的故事中,周振邦却在扮演着一个痴情的掌权者,一个本应该死在河里的年轻女孩,是他要摆在厅堂的纪念品,坐在她身侧这人,便是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她仔细辨别着那相框中的女孩,那也曾是她青春的印记。她想要看得再仔细些,再凑近些...
“什么时候?”许戊出声打断了她。
“什么?”她恍然大梦初醒,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壁炉前面,马上就要拿脸去贴到那相片上。
周冲站起来,把那份报纸轻飘飘地扔进了废纸篓里,“他问你什么时候让真相大白。”
他转过身,扬长而去。
她刚才全然忘记了,自己其实并非那个真正飘摇在苦海中的女人。
许戊坐到了周冲刚才坐的那一块沙发上。
“...?”女人奇怪的看着他。
报缝中有这样一则刊登——【订婚启示:1919年5月28日,新郎周振邦与新娘蘩漪小姐喜结连理。愿修百年之好,共赴白头之约。特此登报,敬告亲友,亦作留念。】
而将那页薄薄的纸翻过来,【蘩氏产业正式注资阜新煤铁产矿公司】那行大字则更为夺目。
一切看似合理了起来,而一切也都更为扑朔迷离了起来。
“叮——”这是清脆的银勺轻轻碰触碗盘的脆响。
许戊的双手还维持在举着报纸研读的姿势上,他一个眨眼就坐到了餐桌中段,他身体下意识反应想要掏枪,便把胳膊往下送去,大脑快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撞到餐盘。
周冲坐在他左侧,堪堪托了他一把。
声称是同伴的女人不知所踪。
这长条的红木桌子搭着米白暗纹的桌旗,周家应当是赶时髦,爱吃西式菜,这盘与盘之间间隔了不小的距离,上面盖着银白色餐盖。
许戊沉着一颗脑袋向下看,身体已经被套在了软皮皮鞋,深蓝色灰条纹的西裤里,上半身的胸口还别着一枚小小的钻石胸针,看起来是只鸟的形状。
“咳咳...”周老爷再次低声咳了几声。
依旧是沉默,长久的沉默,餐桌旁的人静默无声,似在哀悼。
刚才那声脆响仿佛是许戊的幻觉,也宛若提醒他回神的钟声。
“今日家宴,我们是要庆祝一件事,也是要宣布一件事。”他将双手合拢并在一起,十根指头紧紧交扣。
“后天,我们将搬到湖滨别墅,一切都已打点好,想必你们重要的物品都已收拾妥当。”他倚靠着宽大的座椅,那座椅如 同他身上的西装,总是比他的骨架略宽一些,架着他早已就木的身体。
“知训昨日同我说,他明日便要到矿上去。”周老爷一只手举起酒杯,“知训,说几句吧,为了你母亲、弟弟。”
又是他。
许戊如今被捧到了风暴中心,行也不得,停也不得。
他不情不愿地举起酒杯,却半晌没憋出话来,周冲在桌下拿皮鞋踩了他脚尖一下,碾得他吃痛。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觉得他在报复。
“父亲,母亲。”他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念了一连串敬语开头。
“弟弟。”
在他踟蹰的片刻里,餐桌旁的几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说啊,死嘴,快说啊。
“今日我们聚在一起...”他绞尽毕生的脑汁,就为了几句虚情假意的场面话。
周冲斜瞥了他一眼,将右手轻柔隐秘地放在了他的大腿上。他入座前将西装外套早早地取了下来,许戊左眼余光只能看到一片明晃晃的雪白衬衫。
那人的手生得的皮肤细薄,青涩的血管似乎迫不及待地冲出他的皮。他曲起食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他。
“这是我的荣幸。”许戊双眼失焦了片刻,他嘴巴一开一合,不受控制地开始说,“我们的国家如今正是需要青年贡献的时候。”
“而这也是一次绝佳的锻炼机会,谢谢父亲给了我这次机会。”
眼前与他在深夜紧紧依偎着的人换了一个,他们被那张巨大的欧式沙发裹挟着,周冲肩上的背带零落的散下来,他头发 看起来是被抓乱了,再也没有了之前见过的那样清醒。他用力地抓着许戊的胳膊,那块被拿在周冲手里的肉感到货真价实的疼痛。
他又听到一阵隐忍的哭声,而后是狂笑声。
“周知训,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勾引我的母亲!”
“那是我的母亲!”
“周知训,既然母亲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为什么不可以...
对啊,为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处的这座房子恍然变成了一具被吊起来的庞然大物,似参天高的佛像,也如一个被倒吊的人欣然张着嘴。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想着,被吞了也好。
那样不愿面对的自然便消却了,谁也追不上他。
暖色的灯光直直映射在他的西裤上,他感到眼眶里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正在脱框而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下的眼泪洇湿了周冲正要离开的那只手。
许戊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不是周知训!
“好,好。你母亲祷告后,就可以开餐了。”
许戊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蘩漪的脸里像被浇灌了些胶水,鼓鼓涨涨却十分红润,又恢复了与许戊在房门口初见时的模样。她没有和任何人对视,不发一言,双手紧握。“仁慈的天父上帝。感谢主赐予食物使我们活着...”
如今许戊是觉得这个家庭成分太复杂了,信什么的都有。
然而这庞然死寂的房子里供着活人的相,惨败昏黄下欣长的身影在摇曳,分不出是佛,是道,还是蘩漪嘴里嘟囔的天父。
仆人鱼贯地依次掀开那银白的餐罩。
那里面是一块块人脸的切片。
那切片并不像纸一样薄,而是像把人的脑袋整个切了下来,再另行冻住,将这固态彻底定型后,再用切割机规规整整的留下了其中的一小块横截面。
这让许戊想起了超市冰柜里展示的横刀鱼块。
“开餐吧。”他身旁响起了拿起刀叉轻轻摩擦碗盘的脆响。
“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