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幕间歇

作品:《能不能别演我了[无限]

    许戊稍微地回过神来,刚才他神志不清地被操纵着,那种漫入脊髓的冷就像病毒一样迅速渗透到他身体的每一块肉里。


    那些摆在桌子上的切块每一片有股说不上来的诡异感。那并不是腐肉,也没有像恐怖片里一样渗出血水淌在它的周遭,就是一块白花花的切片,里面没有一个脑子应有的生理复杂结构,只是一个切面。而它在正对着每个人的方位,便是被切下来的半只眼睛。


    你可以说这是一场精妙的人头切割术,但这一切并不让你感到恐惧。


    你只是在奇怪:今天该吃这道菜了吗?


    许戊拿起刀叉,又大力地将刀叉碰撞到餐盘上。寂寞的餐厅里回荡着他餐具交荡的声音。


    “知训,怎么回事?”周老爷一只手挟着叉子,正往嘴里送一块白花花的肉。他抬了抬头,有些不满。“你病了吗,怎么餐桌礼仪都忘了!。”他声音低沉,似乎是在给许戊下一个诊断书,来判断他刚才为什么会犯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在周家没有错误,没有人能产生错误。


    电光火石之间,许戊终于明白了“病灶”的由来。


    “父亲,昨日我傍晚去看望哥哥的时候,他就有些低烧,许是有些糊涂了。”


    这话既是替他开罪,又是坐实了他的罪名。


    “病了。”周老爷放下手中举起的叉子,那生肉看起来是软塌塌的,隔着远些去看,会觉得那像是从一只猫身上活生生扯下来的一块皮。“你病了。”他举着叉子,朝着许戊的方向点了点,那块肉随之抖动。


    他强忍着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这是人肉?还是动物肉打扮成了人的模样?他仔细研究着自己餐盘中的那块人脸,发现那脸皮薄嫩,颧骨处擦了些淡淡的腮红。下眼睑处有细长睫毛的分布,还刷上了一些黑色胶质黏液。


    他低头拿叉子将人脸拨了拨,发现那左脸靠耳侧有个淡棕色侧小痣。


    这是凤儿的脸。


    她死了?分别后遇袭?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了死亡倒计时?家宴食材需要提前准备。


    与她分别到家宴开始,便能迅速地将她处理成一道菜,这个人必须要足够在这里站得住脚。是周老爷,还是这位二少爷?


    “哥哥,漂不漂亮?”左侧人小声问他。


    “什么?”许戊没想到这个问题能够出现在这个情境下。


    “我问你,凤儿的脸漂不漂亮。”周冲直接将右半张身子斜侧过来,对着他耳朵里的某个通道低声呢喃。


    他话语里带上一点戏谑,“如果我也涂着女人的睫毛,画着漂亮的腮红,长一副女人的好模样,若我是个女子,你会不会爱我?”他直溜溜地斜向周冲,那眼睛里带着好奇的**。


    正常人断不会因为他拨了拨疑似女人脑袋切片就成个变态,除非这人本身就是个心理变态。


    他是给剧情魇住了?


    不对,他根本没说过自己是读者。


    他身旁这个人将自己牢牢地裹挟在一团浓稠的迷雾中央。


    既然无法改变剧情,那便自己创造剧情。可这创造究竟能不能赢得造物主的青睐?


    许戊沉默地着看着自己刚刚相撞的刀叉,这次他直接一只手将其刀与叉叠起来,重重地、快速地敲击着眼前惨白的骨瓷碟。


    这餐厅的空气开始凝结了。周老爷目眦尽裂地看着许戊,他好似看到了那奇形怪状的修刹阎罗向他扑过来一样,他恐惧地用双手捂住耳朵。


    他的眼睛流了下来,像一块高温融化的酒心巧克力。整个饭厅顷刻之间布满了恶臭又发酸的味道,许戊想这味道再熟悉不过。


    这是白天的药味。


    这个房子是口大锅,生要把所有人都在汤药里煮沸。


    “父亲。”周冲伸出手臂,一只手握住了另一只正让刀叉笃笃作响的手。“父亲。”周冲加大了他的音量,他堂然自若地站起来,笔直地站在饭桌旁。


    “大哥是病了,我带他下去休息了。”


    我病了?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在他脑子里时,许戊的身体突然和叉子上的肉一样绵软了。他想起那碗悬在空中不知该交付于谁的药,客厅那巨大的钟摆,还有夜里几个人贴着他的脸、胳膊、耳朵的交颈细语。


    那一刹那周冲几乎是钳着许戊离开的,他的力气大到有些诡谲。


    那月亮圆得像是天空被烫出来了一个大洞。周冲背着光倚靠在窗边,似站在洞口犹疑的旅人。


    “你只有幕表,是不是?”他率先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幕表?”许戊进门后几乎是被周冲当摆件一样扔在床里。


    “当一个剧本,只有剧名、幕与幕的名字,剩下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叫幕与表,即幕表。”


    这人又叽里呱啦的说一大堆文邹邹的话。


    周冲见他不回话,便踱步向他的床榻,坐在他旁边。他黏稠的影子将许戊拢住了。“你拿的是幕表,我拿的是剧本。”


    他的指尖搭上许戊的侧脸。“你必须即兴表演,而我...必须念完我的台词,做完我的动作。”他手指尖不再像在餐桌下那样的隐秘,它诚实地搭上了许戊的侧脸,摆成两根上下游走在骨肉上。


    “你是鬼。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许戊不再看他。


    “如果你不是鬼,那你就是个心理变态、表演型人格,擅长操纵他人的高智商犯罪者。”


    “凤儿是你杀的。”


    那两根手指停住了,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和主人一起嘎吱嘎吱笑起来了。


    许戊感到整个周公馆都在笑。


    “你是警察。周知训,你叫什么?我不该叫你周知训了。”那人紧闭着嘴,皱着眉头。


    “那我只叫你大哥吧,你就只叫我少爷。”他看向房内角落的衣柜。


    许戊感到“病”正在从自己身上慢慢地消退,他将上半身支在床板上。他在脑子里使劲翻搅他看过的民国电影。


    “周知训只会叫你冲弟弟。”他淡淡地说。


    周冲在床榻一侧鬼气昭然,他的头幽幽地转过来,“周知训?”


    “你根本不是周知训。我母亲不会爱上这样的周知训,断然不会与你这样的人**。”他的身体开始颤动,像是努力把一块猛烈的石头关押回最隐秘的地方。“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就是来找你的。我便是要夜半游荡在你的门外,在你的床榻里安眠,让你这个大哥坐也不得,行也不得!”


    这就是周冲的台词吗?


    他究竟是在怨恨眼前这个私生子的苟且,还是在怨恨他的母亲?


    还是在怪这吃人不眨眼的公馆,吞没了他的一生?


    许戊再一次看到了周冲。


    蘩漪带着他在草坪上玩,周老爷还是被裹挟在那张沙发里,向着花园看去。


    “你是长兄,你大了他足足十三岁。于情、于理,你都要关照他,爱护他。更要敬爱你的母亲。”他看向许戊,“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道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响起了。


    他走到他的身边,触碰他的肩膀,看尽了他与其他人不同的命运轨迹。


    “你爱周知训?爱?”


    “你怎么不爱我!”


    “你也是我的母亲啊!”


    双膝咚的一声落地,他双唇颤着:“父亲,父亲,您救救母亲罢。”


    他骨头戗地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地狱,带着咬牙切齿的火。


    他看到他提着行李箱执拗的想要走出周公馆,却怎么也开不开那扇厚重的大门。“咚——咚——”,他看到他闭着眼睛趴把自己团在一块粉嫩的肉里。


    有一粒湿咸的东西划过鼻梁,最终降临到了衣角。他侧身淌在了许戊旁边,将一张手都附了上来,轻轻地擦拭他迷茫的眼睛,“大哥,你怎么穿着别人的衣服,流着自己的眼泪?”


    “吱呀”衣柜被勉强推开了一个黑黢黢的缝。


    世萍双手双脚都被粗麻绳束着,跪在衣柜里。她声音嘶哑。


    “你俩别躺着了,给我松一下绳子。”


    三人规矩地站在窗下与床脚,周冲更是给世萍解绑后半个身子坐在了衣柜里。


    相顾无言。


    “你...”想问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哪一个该排到前头。


    “我们来梳理一下案情。你是怎么来的?”


    世萍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是个警察?”她松了松自己血液不通畅的手脚。“难怪。”


    “你也听到了吧,敲什么东西的声音。那声音还没停,我的第二幕就已经开始了。”


    “偷窥。”周知训看着她。


    “是怎么开始的?”审讯这项技能早就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头缝里,他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缜密的问句便已出口。


    “我出现在阁楼。凤儿与她母亲因为怀孕的事情争吵,我需要告诉她,周知训与她是亲兄妹的关系,她接受不了,把我绑起来了。她顿了顿,“再有意识的时候,就是刚刚。”


    她在隐瞒什么?


    这两人疑点太多,矛盾点太多,但他们身上的线索又太多。拨云见雾的过程异常的艰辛。


    许戊甚至已经有点习惯这种精神分裂了。


    他从现实世界进入周公馆,周公馆异变,已知的异变是可以吃人、变形。而读者则要修正结局,眼前这两位,一位是游走在变态边界的人员,一位是声称自己意识刚到的偷窥者。


    偷窥。


    他眼前浮现着早上脱下衣装的那块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