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幕:雨夜

作品:《能不能别演我了[无限]

    说你有病就是有病


    穿着水蓝色长衫的许戊,与一身洁白西装的周冲并肩而立。


    “在周家,没有兄弟阋墙的道理。”周老爷的报纸后面传来沉闷的声音。


    管家早晨送来的水蓝色新长衫,外面套了一层金丝线镶嵌的织锦褂子,显得有些阔气,他身旁那青年身量比他削瘦了一大圈。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是兄长欺压弱弟。


    老头见两个儿子没有反应,便佯装咳嗽了一下。他抖了抖报纸,接着看报。


    “知道了,父亲。”许戊不知道他要扮演的这个“许知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按照惯例来说,大儿子一般比小儿子更装模作样一点,他只能先开这个口。


    “周冲,你母亲怎么样了?你们今天见过面了吧。”端坐那人接着发问。


    “嗯,吃下药,比我们离家时看起来精神些了。”


    趁着天光看眼前人,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西服,只觉得是个翩翩君子,芝兰玉貌,和昨晚那位不止不休的试探着又突然没耐心的仿佛是两个人。


    “再有两天就搬家了,都收拾好了吧。”


    “收拾好了,就是母亲还不知道这事。不过这老房子终究是要卖给教会医院的,想必她也会开心了。”周冲点了点头。


    “你母亲病着,定会觉得听着麻烦。矿上的事情就按照昨日说得定下来好了...”周老爷抬了抬手,似乎有些疲惫了,想结束清晨这场家庭例会。


    又是昨日!这一家子到底背着他干了多少事?什么都不给提示,这到底怎么演?


    “父亲,昨日我们...”许戊打算套点话出来,减少点被动。


    周身的气温骤然下降。周振邦突然死死地看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血洞来,“怎么?你不是自己请愿去矿上?现在矿上受伤的人很多,听说那帮无所事事的青年人正撺掇工人设计一场罢工!”


    周冲看了一眼许戊,紧跟着移开视线“爸,我听说矿上这次对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


    这人是在做什么,替他解围不成么?


    比人先到的是她的脚步声。沉重而拖沓,踏在木地板上,像敲在人心头。


    蘩漪的身体被牢牢地包在了暗紫色的旗袍里,她似乎睡意昏沉,眼皮还有些阖着就急匆匆地下来了,眼袋低垂着。她差不了许戊几岁,却又在病态下显得十分苍老。


    “你怎么下来了?”周老爷看了她一眼,彼时她已经坐到了客厅的侧座里。


    “上面太热了,我下来喘口气。”她说完这几个字,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周老爷撇过头去,就好像刚才那口气在他脸上生刮了过去。


    女仆就是在这个时候端着茶水过来的,白瓷茶盏里热气飘荡,氤氲的水汽暂时柔和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叫周老爷的脸色缓和不少。


    “凤儿,你先等一等。”他叫住她。“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怎么不拿来?”


    她听到“药”字,像被针刺般,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眼里的不耐快要冲出来。“倒了。”


    “倒了?”周振邦先是语调变缓,而又加重“倒了。”


    屋子里的氛围突然变得沉寂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凤儿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这几个人之间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许戊感到从房间各个阴暗角落,从那些家具的缝隙里,投射来无数道无形的目光,冰冷而黏腻地紧盯着他。


    他努力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跟着许唯均长大,少见这种困在亲情网中  仿佛是人吃人的场面,他不禁有点放慢了自己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振邦才继续放话,“把剩下的倒了来。”


    蘩漪偏过头去,“我不喝。”


    “倒了来!”周振邦几乎是恶狠狠地对着凤儿怒吼。


    那种从暗处被偷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许戊快要被烫伤了。


    没过多一会儿,那一碗闻起来酸苦又辛咸的黑乎乎的东西被端了上来。


    “喝吧。你病了,不能逃避喝药。”周老爷再次放松地坐在了椅子上,回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不喝!我没病!你凭什么说我病了?”蘩漪开始尖叫。


    那叫声好似放大数倍的拿着指尖滑动玻璃,残忍的进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但他们端坐着,都没什么反应,许戊已经快被这声音逼疯了。


    必须做点什么。


    “父亲,母亲不愿意,您又何必这样强迫?”许戊猛地站起来,他的褂子随着突如其来的动作大幅度地摆动着。看着眼前这位行将就木的老爷,无数皱纹深嵌在那张木然的脸上。


    周老爷回看着许戊,不知道在权衡些什么。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你把药端到你母亲的跟前去。”


    许戊只好把那碗药拿在手里,端到了那妇人面前。


    今日与昨夜恰似倒转一般,拿东西来敲门询问的人变了又变。


    女人像是想逃却被困在了那张椅子上了一样,她浑身抖动得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快要凸起来。


    “说,请母亲喝药。”一声威严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戊并不知道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单从味道上来讲,毒药是没有这样难闻的。他便推断这是纯粹的中药。他看着眼前人眼眶通红、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家人之间何苦如此?


    “父亲。不如我替母亲喝了吧!”


    话音一落,旁侧的周冲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首次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裂痕,那里面夹杂着的是难以置信。


    但许戊的速度却是极快的,没等人反应过来,那碗汤药便下了他的肚。


    这根本不是药!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与腥臊的味道炸开,紧接着是灼烧般的刺痛感从喉咙直冲而下,仿佛吞下了一口浓酸与铁锈的混合物。他的大脑“嗡”的一声,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立刻呕吐出来。


    “知训...你...”那女人短暂地露出茫然的神情,随即眼仁变得全白,她浑身变得僵硬起来,所有人全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光线、色彩都被抽离,只剩下他狂乱的心跳和喉咙里灼热的痛感。连呼吸声,也只剩了他自己的。


    这诡异的静止只持续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眼睛逐渐恢复正常后,又开始红着眼眶颤抖。


    “我不喝!”她的语气带着愤怒。


    ...还有什么可喝的?


    许戊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碗,重新盛满了汤药。


    “跪下!求你母亲喝!”


    “......”许戊呆呆地看着那碗汤药,他这辈子历经刀枪与人心险恶的磨练,却没见过这么反人性又毫不讲理的规则。


    ——原作剧情无法改变,这是一碗她必须喝下去的药。


    周冲望着许戊拿着那碗药的手,再游走到他的侧脸。


    他的后牙因隐忍而在脸上突出一道轮廓。


    女人的眼泪如炸豆般向外大粒大粒的迸溅着。“我没病啊,我怎么会有病呢!周振邦,你真是恶毒啊!”她崩溃的捂着脸。“你说我有病,我有什么病,那劳什子的病全都是你编的!你和那些大夫们伙同起来,你们一家子!”


    女人瞪大无神的双眼,用一只手抖着指向所有人,“是你们一家子!害了我!”


    许戊愣神片刻,怒火几乎快要贯穿他的肺。他横下心要把碗砸了,管它什么变异,今天他偏要把这一家封建残余砸个粉碎!


    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却先他一步,猛地夺过了药碗。


    那女人一把夺过了碗,直接全部喝了下去。


    就在被夺过碗那瞬间,许戊却听到旁侧那年轻男人在轻声冷笑,紧跟其后的却是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


    女人喝下去后脸色变得铁青,她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那一滩呕吐物里掺杂着青黄的粘液,那块地板上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黑油。她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是没想到会吐出来,她失智般跪爬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把那一滩呕吐物用双手捧起来吃了,她的皮肤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贴在骨头上。


    “母亲。”周冲的声音及时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他上前一步,看似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拉了她一把,阻止了那骇人的行为。“您该走了。”


    她惊恐地抬了头,那蜡黄的脸已经毫无生机。她她跌跌撞撞地、几乎是爬行着离开了客厅,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似乎是谁都不认识了。


    “还有三分钟”周老爷满意的看了看表,“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各自回房吧,我还要见客,今天的家宴,都不要迟到。”


    “知训,”他接着嘱咐。


    许戊与周冲都顿住了脚步。


    “你去告诉你母亲,我已经请了德国大夫来看她的病,我看她精神失常,病象不轻。”


    “她不是刚喝药了吗?”许戊指着那一滩剩的呕吐物质问他。


    周老爷用报纸隔开他的视线,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今晚的家宴,全部穿礼服。”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你,知训。你该换一件……更合适的。”


    许戊低头,发现自己水蓝色的长衫上,不知何时溅上了一滴漆黑的药渍。


    如同一只正在窥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