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幕:雨夜

作品:《能不能别演我了[无限]

    进入周公馆


    天边大雨如瓢泼。


    这些水汇聚在一起,正猛烈地向着北平城郊外的房子的上空奔袭。


    这所纯白色的老宅子残存着二十世纪的味道,在它的屋顶侧方,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铁锈。这场雨就拍打在这样的地方,而后倾盆离去。它们猛烈地拍打着这一切,仿佛要将什么肮脏的东西冲刷干净,又仿佛在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许戊在二楼的黑夜里干瞪着眼。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养父兼上级许唯均被军火贩子发现身份后,卸去四肢,做成了人棍,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枪靶子。三年来,许戊闭门谢客,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机器,在无数个日夜中拨丝抽茧。


    午夜梦回里,养父在他的梦里被卸成了一块又一块,临死前的他像只病猫,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就像索命的无常将他勾醒。


    开始只是夜半惊梦,再后来,他再也睡不着了。


    而现在,他却躺在一张陌生而柔软的床上,听着窗外瓢泼的雨声,似银铃、似轻笑。


    向下俯瞰,诺大的客厅中间有一张欧式沙发,看起来是用来平时用来招待客人,没规矩的日子里,也可以拿它睡一觉。与其说这客厅有一张欧式沙发,不如说整个建筑内的设计全部都是偏欧式的:沙发、电灯、餐桌,这一切都有一种上世纪的疲惫感。


    沙发扶手旁侧那人在半明半暗之间看报。外面的天还在滚着雷,一刹那的闪电将雨劈开了,又在一刹那消失了。


    只见隐在那的男人拿袖口擦了擦他的眼镜叫道,来人啦!过了半晌却无人回应,于是他便加大了些音量,来人!他起身走到了饭厅的门口,戴上眼镜看着壁炉上方摆着的老照片。


    女人微笑着,天真地被框在过去里,永远年轻。


    仆人小跑着过来,“老爷,外面雨太大,什么都听不清楚。”


    “藤萝架旁的电线收拾了没有?”他凝神看着那张照片,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修电工说今天雨太大了,修不了,要改天,老爷。”仆人在一侧毕恭毕敬,仔细看着,还有一丝冷汗冒了下来。


    仆人刚说完,周老爷就像突然上了发条,再次行动了起来。“知训的狗刚才走过去,就给电死了!可不危急么?去告诉大少爷、二少爷,今晚就不要出门了。行了,下去吧!”


    那男人颤颤巍巍地重新陷进沙发里,像被一只沉默的巨兽吞噬。


    二楼敲门声就是在这之后响起的,那双敲门的手似乎还有些颤抖,敲了几下就开始在门板上磕磕绊绊的轻响,不知到底是怕的,还是雨太冷,浇在了人的身上。


    “大哥!你睡下了吗?”外面突然响起的却是一道少年怯怯的声音。“大哥?”那敲门声再次响了几声,见没有人开,就停下了,外面的世界归于寂静,那少年似乎是离开了。


    许戊躺在柔软的单人床上,两只眼紧闭着,想要把呼吸放缓。现在的许戊还一无所知,他唯一了解的是自己才刚死就又活了,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比这更绝望了。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他刚醒过来听到楼下有人说话,便鬼鬼祟祟地将门打开了一个缝偷听,还没等脑子消化完,就听到有人踩着拖鞋急匆匆的过来了。


    大哥?我可没这么个弟。他暗自腹诽。


    绝望的许戊看了一眼雕花的木门,它矗立在门口的位置,这是目前为数不多能令他有安全感的物件。办公桌横在窗户旁边,白天从这里望出去景色必定木秀于林,但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这窗户连带着陌生的桌子一道被闪得惨白。


    许戊就在那惨白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牛皮本子,他瞥了一眼,没想着立马打开。


    “大哥,你没事吧,怎么不作声?”那年轻的声音兀自再次响起,这人清了清嗓子。“哥哥,我向你道歉,上午说得那些话,的确是过分了些...”门口那青年不依不饶。


    许戊无动于衷。就在那惨白的桌面上,许戊瞥见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皮本子。他心下一凛,没想着立刻打开。


    “大哥,你没事吧,怎么不作声?”那年轻的声音兀自再次响起,这人清了清嗓子,语调变得有些讨好,“哥哥,我向你道歉,上午说得那些话,的确是过分了些……”


    许戊无动于衷。


    “周知训?我进来了。”一声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清晰地穿透门板。


    坏了。


    坏了坏了。


    谁家好人半夜开别人锁?


    许戊睁开眼,几乎是跳下床,又赤脚轻轻下床走到那张书桌旁,他庆幸于整间房里都铺上了厚地毯,紧忙将那个突兀的本子藏在桌下的阴影处。不管这本子里面写了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都不能将它放在桌子上供人参观。


    他连忙大步轻跳到门口,宛如跳栏的奥运健儿。随后又喘匀了几口气,假装睡眼惺忪的样子把门拉开了一个小缝。


    “没规矩。”许戊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身后是频频爆发的闪电。那个扬言要开门的人,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大哥。”借着壁灯昏黄的光,许戊勉强看清了眼前的青年。


    青年身着单薄的褂子,这褂子的料子在暗光下勾勒出了这人的身量,修长、单薄。他梳着厉爽的短发,浓稠的五官在阴影中忽明忽亮,只剩那双上挑的杏眼含水相望。


    “大哥,”青年先是一顿,继而恍然一笑,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你生我气了。”


    他边说,边悄悄将钥匙滑进裤兜,仿佛刚才试图撬门而入的不是他本人。“父亲嘱咐我们今晚不要随意走动,公馆门口那根电线还没修好。”他轻轻地说着,语气温柔得像在安抚,又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许戊看着他,没说话。


    “海伯刚刚讲,路易路过那根电线的时候被电死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戊,想要看清楚他听到这个噩耗的表情,他仔细地观察了半晌,许戊也没什么反应,像个中风的人面瘫了。他有些吃味,脸上好似有些挂不住。


    许戊猜路易就是那条跑进雨里赴死的那条狗。


    青年脸上那点虚虚的挂念似乎黏不住了,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躁郁。


    “好哥哥,哥哥,说句话。”他将手在许戊面前虚虚地摆了摆,语气里带着一种黏腻的催促。


    半晌,他彻底没了耐心,脸上天真褪去,语气陡然转冷,带着讥讽:“周知训,你聋了还是哑了?叫你一声大哥真以为自己多能耐,不过是只米缸里偷吃的老鼠。若不是母亲非要叫我来……”


    “睡觉吧。”许戊压下心惊,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管他是人是鬼,先把人打发走再说。


    在对方因他这平淡反应而微微错愕的瞬间,许戊动了。他极快地探手,如同一道闪电,精准地将那把钥匙从青年侧袋掏了出来,随即反身,“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落锁!


    “晚安!”他隔着门板,闷闷地补充,“快睡吧,大半夜的别瞎溜达!”


    门外陷入一片死寂。


    几秒后,青年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将手搭在冰凉的门板上,没有出声,却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个轻不可闻、却又带着十足玩味的低笑。


    “周知训,”他隔着门,一字一顿,这声音轻得像情人的呢喃,却又带着冰冷的警告,“周知训,不要轻易开门。”


    拖鞋触碰油木地板的声音渐渐远去,他走了。


    房内,许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双手紧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摸来的崭新棒球棍,直到此时,冷汗才后知后觉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睡在这半古不新的二楼侧卧前,他是个前途无量的青年刑警。


    睡在侧卧后,他摇身一变,成了这诡异公馆里的周家大少爷——周知训。


    他走回书桌旁,直到那狂跳的心脏熄了火,才从桌底阴影里,捡起了那个破旧松散的牛皮本子。


    就在他与桌面擦身而过时,一张从本子中掉出的、对折的泛黄纸片,静静地躺在桌脚的阴影里。


    许戊没有看见。


    许戊就这样与它擦身而过。


    许戊翻开牛皮本子,内页发出“格拉格拉——”的噪音,像有东西在他脑髓里挠。


    空白之后,几行歪歪扭扭字迹突兀地显现:


    【剧目:《病灶》】


    第一幕:雨夜/喝药


    第二幕:偷窥


    第三幕:负心人囚于周公馆


    【规则:原作情节无法改变。】


    【任务:找出病灶,阻止所有人死亡。】


    【警告:不加入它们,就不要被发现你不是它们。】


    (人物名单略)


    死亡!死亡!死亡!


    往后翻一页,却是一段字迹工整,却更令人不寒而栗的说明:


    读者朋友们,你们好:


    由于角色异变,剧情偏离主线。


    请让它回归至应有的命运。


    表演完成,帷幕落下,便是离开的时刻。


    离开后,你可以选择回溯到某一个时空。


    至亲至爱的人,在等待着你的归来。


    至亲至爱的人。


    怎么才能算作是至亲至爱的人?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必然要经历半生相伴而一生挚爱的无法自拔?那么萍水相逢,却在心中将彼此放在神龛中的人算不算?明明没有血缘相生,却依偎着面对死亡、贫困、苦难算不算数?


    许戊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某一处被这几个字抓住。养父许唯均被做成人棍、打成枪靶子的画面再次涌现。


    他要问问他,他要见到他。


    哪怕只有一面。


    他快速翻动本子,后面全是空白,只在封底内侧看到一个歪歪扭扭刻出的圆圈,像某个隐秘的烙印。


    当他刚把本子塞回桌底缝隙,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一道女声,嘶哑凄凉,俨然不似活人。


    “知训,我来给你送衣服。”


    “知训,开门。”


    许戊想起周冲的警告,只将门虚开一条缝。“谢谢,放在门口吧。”


    门外的女人眉眼与周冲相似,保养得宜,却面无血色。她攥着衣服不肯放下,低落地喃喃:“……请你看在我这个母亲的份上,不要生冲儿的气了。”


    “母亲……”许戊生涩地吐出这个称呼。


    就是这一声,陡然令氛围异变。


    女人的身躯瞬间化作浓稠的黑色,细长的脖子发出“咔咔”的脆响,像某种节肢动物般猛地向前延伸,直愣愣地够向许戊的脸!


    在她凸出的眼球即将触碰到他时,无数陌生的记忆片段如高压电流般强行涌入许戊的大脑——


    是无数个相依而眠的夜晚。是刚嫁入周公馆、饱满而寂寞的年轻继母,在与他互诉衷肠。


    “早些睡?”女人异变的头颅歪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没跟上他的思路。过了一会儿,她才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飘忽,“好吧,知训。今夜我断然是睡不着的……明天家宴,你父亲必然又会让我吃一些药……”


    “母亲,该睡了。”许戊强压着翻腾的心绪,打断她。


    这句话如同咒语。


    那苍白的女人在昏黄灯光下猛地抬起头,双眼紧紧锁住许戊,如同盯着一具尸体。


    “母亲?你非要这样讥讽我不成?!”她怒极反笑,将衣服狠狠丢进许戊怀中,随即四肢僵硬地、幽幽地消失在走廊深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门被关上。


    许戊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他怀里那件“洗干净”的衣服上,浸染着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迹。


    奇怪的男人,变异的女人,诡异的公馆。


    许戊将自己摔进床里,毫无睡意。


    他指尖在床单上无意识地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就在他指尖再次碰触到床单上时,右手却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如同有一股透明的鱼线在牵着他的手骨关节,模仿着某个这具身体做过千百次的姿势。


    五根指头在虚空中优雅地一拈,一递。仿佛正将一只看不见的碗,妥帖地供奉到某个看不见的人面前。


    苍凉的戏腔在他耳廓内由远及近地炸开,“第一幕,卯时奉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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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一幕: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