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下苍生

作品:《共渡劫

    正道修士的呼喊声如潮水漫过断台,谢为情弯腰拾起“此时”剑,剑身在晨光中泛起冷冽的光,映出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耳尖那点赤红早已褪尽,只剩下冰雕般的漠然。他指尖在剑刃上轻轻一抹,将那道混着冰蓝与赤红的血痕拭去,动作利落得仿佛在抹去什么见不得光的过往。


    正道修士的呼喊声如潮水漫过断台,惊碎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寂静。谢为情弯腰拾起“此时”剑,剑身在晨光中泛起冷冽的光,映出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耳尖那点因争执而泛起的赤红早已褪尽,只剩下冰雕般的漠然。他指尖在剑刃上轻轻一抹,将那道混着冰蓝与赤红的血痕拭去——那是沈知何的魔血与他的血,在骨血契的牵引下相融的痕迹,被他擦得干干净净,动作利落得仿佛在抹去什么见不得光的过往,连带着三百年前桃花渡的风、藏经阁的灯、天渊血夜的火,都要一并拭去。


    “宗主!您没事吧?”太微剑宗的大弟子率先冲上断台,玄色道袍上还沾着厮杀的血污,见谢为情白衣上沾着几点刺目的蓝,脸色骤变,急切道:“这是魔血!那魔头伤了您?”


    谢为情将剑归鞘,金属碰撞声冷硬如冰裂。他的声音比断台边缘的冰棱更寒,淡漠道:“无妨。沈知何已遁入魔渊,传令下去,严守天渊入口,凡有魔气异动,格杀勿论。”他的目光扫过断台上的血迹,冰蓝色的魔血在雪地里洇开,像幅被揉烂的画卷,墨色的残痕里裹着三百年的恩怨——有桃花渡的笑,有藏经阁的低语,有天渊边的剑,还有此刻断台上未说出口的疼。


    “是!”大弟子领命欲退,却被谢为情叫住。


    “等等。”谢为情的目光落在那片血迹上,良久,才淡淡开口,“这里的痕迹,清干净。”他怕再看一眼,会忍不住追进魔渊;怕那些冰蓝色的血珠里,会映出沈知何三百年前望着他的眼。大弟子愣了愣,终究没敢多问,躬身应了。待众人散去,断台上只剩谢为情一人,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那片未及清理的血迹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袖中的伤药硌着腕骨,瓷瓶冰凉,却烫得他心口发疼——那是三百年前他亲手配的,用桃花渡的晨露、太微山的仙草,专治魔气侵体之伤。当年没送出去,是因为天渊血夜的大火烧了所有念想;如今更送不出去了,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一场火,是正邪两途的刀光剑影,是“苍生”二字压在心头的重。有些债,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有些伤,不是三百年的时光就能抚平的,就像骨血契上的纹路,刻进了魂魄,磨不掉,消不去。


    魔渊深处,不见天日。玄铁岩壁渗出刺骨的寒,比三百年前推他下坠的罡风更冷。沈知何靠在岩壁上,肩口的伤还在淌血,冰蓝色的血珠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幽光,像谁把碾碎的星子撒在了魔渊里。他抬手按住伤口,指腹触到外翻的皮肉,疼得他低低笑出声,笑声撞在岩壁上,荡出层层叠叠的回响,像有无数个自己在嘲笑这三百年的执迷——明明知道谢为情的剑最狠,却偏要凑上去;明明知道“正道大义”比他重,却偏要等一个不可能的回头。


    “还在疼?”黑暗里传来沙哑的声线,是追随他多年的魔将,甲胄上的锈迹在幽光里泛着暗红,小心翼翼道,“属下带了疗伤的魔晶,宗主……”


    “不必。”沈知何打断他,声音里淬着冰,比魔渊的寒更甚,“这点伤,比不过三百年前那剑疼。”那剑刺在胸口,却像扎进了时光里,每过一日,就往里深一分,如今早已长在骨头上,稍一动,便是彻骨的痛。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凝住,却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与骨血契的纹路交缠在一起,像条啃噬心脏的蛇。三百年的时光,足以让伤口结痂,却无法愈合那道裂痕——那裂痕里,藏着谢为情当年转身时的背影,藏着魔渊里三百年的蚀骨寒,藏着他明知是错却不肯放手的执念。


    魔将不敢再劝,只是低声道:“正道那群人在天渊入口布了结界,谢为情亲自主持,用的是太微剑宗的镇派灵力,看来是铁了心要困死我们。”


    “他当然要困。”沈知何扯了扯嘴角,月白长衫上的血迹已半凝,暗褐色的斑块像落在雪上的泥,却掩不住他眼底翻涌的红——那红不是魔气,是三百年的怨熬出来的血。“困死了我,他的‘正道大义’才算圆满,他的牌坊才能立得更稳。”他忽然起身,玄色的魔气在周身翻涌,如墨的浪涛将伤口的血气压住,露出底下狰狞的红肉,“备阵。三百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倒要看看,他谢为情的剑,能不能真的斩得断这骨血契。”他要逼,逼谢为情露出破绽;要痛,痛到彼此都藏不住那点深埋的牵挂;要战,战到正邪两道都看看清楚,这骨血相连的羁绊,从来不是一场“大义”就能斩断的。


    谢为情站在天渊入口,望着沈知何消失的方向,那片黑暗像头巨兽,吞掉了月白的衣角,也吞掉了他三百年的念想。一滴泪落在剑身上,瞬间被灵力蒸成白雾,像从未存在过——他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是正道宗主,是苍生的“守护神”,不能有软肋,不能有私心,连这点疼,都要藏得严严实实。而那骨血契的纹路里,正悄悄流淌着两抹交融的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诉说着三百年未绝的牵挂——原来最狠的不是刀剑,是明明在意到骨子里,却偏要用恨来掩饰;最痛的也不是伤疤,是你我都藏着千言万语,却只能隔着正邪两道,用伤人的话,将彼此刺得更深。就像此刻,他想喊住沈知何,想问他肩口的伤疼不疼,想把袖中的伤药塞给他,可话到嘴边,只剩“格杀勿论”的冷硬。


    沈知何靠在岩壁上,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轻轻抚过那道疤痕,苦涩地笑。三百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一场空。他知道自己在谢为情心中,永远比不过所谓的“苍生”——那些模糊的、抽象的“苍生”,比不过他沈知何三百年的陪伴,比不过桃花渡的誓言,比不过骨血里的牵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去爱,去恨,去执着。就像飞蛾明知扑火会焚身,却偏要追那点光。他看着骨血契上交融的血,轻声自语:“谢为情,你欠我的,终归要还。”只是,这债,又该如何偿还?用你的剑?你的命?还是你那点藏在“大义”后面,连承认都不敢的真心?


    谢为情转身离开断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却极决绝。玄色的云纹在道袍下摆扫过雪地,留下浅浅的痕,像在写一封无法寄出的信。他望着沈知何消失的方向,心中满是愧疚与无奈——他护的天下,是沈知何当年以身镇住禁术才保住的;他守的正道,是沈知何替他挡下千夫所指才立住的。可到头来,他却要用这些,来困住那个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他知道,只要沈知何还是魔尊,他还是正道宗主,他们之间就只能是血海深仇,连一句坦诚的话都像是奢望。他望着骨血契上跳动的红光,轻声呢喃:“沈知何,你我之间,从来都不是正邪殊途,是我不敢承认,我护的天下,从来都没有你重要。”只是,这些话,他永远无法说出口。有些真相,比谎言更伤人;有些真心,比刀剑更锋利,一旦说破,便是万劫不复——他不能让沈知何知道,他的“正道”,早已成了困住彼此的牢笼。


    天渊的风呼啸而过,卷着桃花渡的残香,一半飘向正道的结界,一半坠入魔渊的黑暗。谢为情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写满挣扎的旗;沈知何的玄色魔袍在黑暗里翻涌,像一团燃不尽的火。骨血契的纹路在两人腕间同时发烫,提醒着他们:恨是真的,疼是真的,藏在恨与疼底下的牵挂,也是真的。


    这世间最残忍的,从来不是正邪对立,而是你我明明骨血相连,却偏要做彼此的刀;从来不是生死相隔,而是我站在你面前,却只能用狠话,来掩饰那句“我在乎你”。三百年的债,三百年的痛,三百年的牵挂,都缠在那道骨血契里,越勒越紧,直到把两颗心,都勒出同样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