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丧父

作品:《野人山之不降

    我脑袋嗡嗡,像是被雷击过般,伏在地上大声哭嚎,祖父连忙将我拉起来。


    楚人素有规矩,亲人热泪不可滴在亡者血肉上,如此亡者便会念念不忘尘世至亲,来世不好投胎。


    可如今父亲都身首异处了,哪里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明明离家之时,父亲还好好的,怎会如此,我想不通?


    我跑回家,一路跌跌撞撞,心里只想赶快问问祖母和母亲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今生跑得最快的一段路,上气不接下气,脑袋也晕乎乎的,只觉得天在转,山在转,林子也在转。


    真像是一场梦,我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本就是一场梦?等天亮醒来了,我还在鬼门峰,昨日猛吃的大肉尚未尽化,是故吃撑了发起了大梦。


    到家的时候,我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扫地,刹那间,我知道梦醒了。


    安桀说过,中原女子不算美,却很韧,国破家亡,男子一蹶不振,女子却越来越韧,天塌下来还能先将屋子扫了。


    这不是梦,我的梦做不出来这般又虚又实的象,而天也真的塌了。


    母亲也看到了我,她眼圈红红的,本来尚在悲痛中,看见了我,神色又有一丝转喜。


    “岫儿,你回来了。”这一唤,有万种怜惜。


    在洞内的祖母也听见了,踉跄着来到院子里。她似乎是大病了一场,站都站不稳,母亲赶忙去搀扶她。


    “娘,祖母,爹的头怎么被挂在竹林里了?”我哭嚎着。


    祖母和母亲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总归是开口了。


    可她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祖母说的是当年大家南逃到赤水时,船只不足,先帝问群臣当下能舍掉些什么,武官说可以将那五十车经史典籍丢到河里,文臣说可以烧掉一百车粮草。


    文武各不相让,武官死也不愿将粮车付之一炬,文臣又宁死也要带着那五十车书走。


    几位言官当场死谏,只求先帝能带走那些书画,他们说,那五十车经史不只是经史,更是我楚国最后一丝血脉,只要它们尚在,国魂便在,后世楚人便能复国。


    先帝允了。


    可代价却很惨重,船就那几艘,乌压压的遗民,堆成山的粮草和书画,却一个都不愿舍弃,当时将士们集结所有能征用的官船和民船,日夜抢运。


    军令如山,先帝最后抽了三万重兵,不让他们登船,反而令其死守。


    君令如山,这三万赤水沿岸的楚军只得拼命阻击邙人,拼死拖住他们渡江的步伐。三万人也随之命丧于赤水。


    从那以后,很多将士便对文臣不满,甚至说是恨之入骨,他们总觉得,当初登船的理应是那三万浴血奋战的将士兄弟们,而非一堆堆破书。


    之后在野人山,三十一年来,除了曹将军那一脉,大楚将士与大楚文臣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


    我打断了祖母:“祖母,什么先帝什么赤水,那么远的事,别说是死三万,纵使死他三十万,楚人死绝了我都不在意,我只想知道爹到底出了什么事。”


    母亲也拦住了祖母,她开门见山:“你爹曾有过一位发妻,且和她育有一女,只是,她们不愿上山,归降了。虽离开了你爹,可这么多年,我瞧得出,你爹心里一直记挂着她们母女俩。”


    “他们是少年夫妻,恩爱多年,或许在他心里,他们仨才是一家人。”


    人心真的很可怕,哪怕是我这样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在听到母亲的此番话后居然没先前那般悲痛了,甚至能静下心来听母亲讲些陈年旧事。


    “可李家人誓死不降,所以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颇受牵连,听说过得很不好。”


    真是可笑,她们过得再不好,还能有野人山上的日子苦吗?


    母亲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知怎么了,她的女儿便流落到青楼了,她想赎回女儿,可老鸨一口咬定三千两赎金,少一分都别想见女儿。”


    “所以她就上山来找我爹?”我有点猜出来了。


    母亲点点头。


    “是她杀了我爹吗?为了去找邙人朝廷换钱?”我问道。


    “真要是这样,你爹求之不得,可你爹哪值这么多钱,就算我们全家的人头加一起都凑不了三千两。”


    “野人山穷得叮当响,哪有什么钱,曹老将军病重都缺医少药的,他的旧部还得漫山遍野挖药呢。”我想不明白。


    沉默许久的祖母突然开了口:“这些年,邙人一直在找一部《山河秘史》,这部史籍是我朝皇室所著,世间少有,原先是存放在宫中的,京都陷落后,便跟着那五十车法书名画一同运到了野人山。”


    我不解:“书能值多少钱?爹的那位发妻也真是急昏了头,什么破烂都要。”


    母亲淡淡道:“十万两。”


    此刻大家都沉默了,没有人再说话。


    接下来的事不用猜就知道,父亲肯定是把那部价值十万两的《山河秘史》从文官伯伯那里偷了交予发妻,以便赎回他和她的女儿。


    可如此一来,野人山上的叔叔伯伯们怎会放过父亲呢?他们最宝贝那些旧书了,当年不惜用三万条人命换来的啊,谁拿了它们,不得用命来换吗?


    一堆破书,在叔叔伯伯眼里是楚人最后一丝血脉,在邙人眼里是十万两白银,在父亲眼里是救长女的一线生机,在我眼里却是父亲的一条命。


    算来算去,算到了贵贱不知,乾坤颠倒,性命尽折,这世道,人命远没有几张纸值钱。


    “爹走时没遭罪吧?”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祖父原是刑部员外郎,几位老臣特意询问了你祖父的意见,此罪按律如何处置,你祖父便在地上动笔写道 ‘罪同谋逆,按律当斩,悬首示众’。”说罢,祖母伏在母亲肩头痛哭失声。


    尽管悲痛万分,母亲还是为祖父辩解了几句:“娘,你别怪爹,斩首至少比凌迟做成肉酱好,三郎也算是解脱了,以后不用在山上遭罪了。”


    祖父悄无声息地走来,想来他方才定是在院外站了良久。


    母亲和祖母明明看到祖父进来了,却装作没看到,不去看他,也不理他,反而和我说起了话。


    “岫儿,你爹临走前给你留了几句话。”


    我跪下听着,擦着眼泪,母亲也擦着眼泪,祖父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母亲开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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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岫儿是个好孩子,不必跟着父辈们一起为国守节,等学好武艺了想下山就下山吧。”


    我哭着点点头。


    “还有一句,他让你记着,若是日后下山了,一定要去找澜儿,告诉她,爹这些年来一直很遗憾,当年没带她一起骑大马。”


    我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母亲。


    母亲这时候反而很平静,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澜儿就是你爹和那位发妻的孩子,算起来是你长姐。”


    我还是不明白。


    祖母解释道:“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没想着肃儿心里一直还记着。那时候澜儿还很小,整日里吵着要骑大马,摘叶子,可她太小了,根本不能骑马,你爹就答应她,等她长大了一定带她骑马遍游京郊,没曾想,还不到半年京都就陷落了。”


    祖母苦笑:“那时候澜儿也就三岁多,怕是早把这些给忘了,这些话带不带的,不重要了。”


    我缓缓站了起来,突然不想再跪下去。


    原来父亲临终之际最惦记的还是他山下的妻女,尽管披发入山三十余载,那份情谊却未曾变过,他爱山下的妻女,胜过自己的性命。


    他不在意我在鬼门峰是否挨打了,是否受冻了,是否要饿死了,他只记得,当年在京都没有兑现给长女的承诺。


    大刀就要斩于脖颈,他不顾亲人痛哭,不念冰天雪地鬼门峰的幼女,只想着他的澜儿。


    他一辈子只教了我忠君忠父,可到头来,他为了自己曾经的妻女可以偷《山河秘史》,可以叛楚,他自己都没有做到忠君。


    至于忠父,那更是可笑,我的亲生父亲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和那个女儿,却希望我忠诚孝顺。


    一想到这些,我忽觉看破生死,所谓父女至亲,不过了了。很快我便冷静下来:


    “爹的棺木做了没,要是没做的话咱可以先把尸首缝起来,再一同入殓。让爹全乎着入土为安。”


    我理应悲伤,但想到楚人习俗,亲人若九泉不安,便会带走尘世还尚在的至亲,只觉得父亲还是早日入土为安为好!


    母亲告诉我,父亲的身子已经入土为安了,只剩头颅还悬在竹林里。


    “那我该给父亲做个道场破地狱,望他泉下安息,早登极乐。”我冷冷道。


    祖母对我的平静感到惊愕,连说道:“你这孩子真是邪性,心太硬了,真是怪哉怪哉!”


    母亲紧紧将我搂在怀中,她一点也不觉得我冷血凉薄,反而觉得我很可怜,只泣道:


    “岫儿啊,看样子你是在鬼门峰吃了大苦,遭了大罪了,我可怜的岫儿啊!。”


    我宽慰母亲,说我在鬼门峰过得挺好的,还学了好多本事,如今的我可会打猎了,时不时就能打到大猎物了。


    母亲听完更难过了,她摸着我的脸,只说道:“岫儿,你受苦了。”


    那一刻,我心里竟隐隐比较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丝丝庆幸,还好出事的是父亲,要换做是母亲弃我而去,我怕是活不成了。


    一想到这,连我都觉得自己很可怕,或许野人山真不是人呆的地,我的心早已被扭曲得不成样子,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是忠是奸,我自己都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