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曹濬
作品:《野人山之不降》 我头痛醒来时,独眼婶子正巧带了一筐炭火来,这几天她偷了不少老将军的药送过来,就藏在黑漆漆的炭火下面。
“婶子,这是不是不太好,要是被人发现了咱可就死定了。”
独眼婶子不以为意:“不就一点草药,要这么斤斤计较的话,那当年俺男人为了掩护老将军被人万箭齐发射死了,俺儿也跟着老将军打仗,在乱军中尸骨无存。真一笔笔算下去,老将军给俺跪下磕三个大响头,俺都受得起。”
我张开双臂,抱住了婶子。
结果下一刻,婶子就从筐里掏出一条大绿蛇,吓得我魂飞魄散。
“别怕,早死了。”说着,独眼婶子还拽着绿色的尾巴,像抡鞭子一样在空中胡乱挥着,我看得冷汗都下来了。
“鬼门峰哪来的蛇啊?”
“少将军回来,带了好些药材,还在蛇谷里抓了几十条毒蛇,安先生从里面挑了花纹最多的一条,拿去做药引了,此刻大家正忙着配药呢!”
独眼婶子突然低声说:“我趁人不注意偷偷顺来了一条,把它拍死了带过来给你。”
啊,这,哪有人见面送死蛇的?
“少将军捉来的药蛇刚到鬼门峰就少了,这真不会被人发现?”我问道。
独眼婶子笑道:“咋滴了,蛇少了那肯定是它自己偷跑了啊!”
我和婶子都笑了。
婶子掐住蛇的七寸,狠命一拧,看得我目瞪口呆,她居然能将那块地方硬生生拧断。
蛇血直接嗞了她一脸,她笑道:“见笑了,俺力气确实很大,别说出去,不然该让俺狠命挖冻土了。”
我赶紧点点头。
她将带有蛇头的那一节扔了,又往身子的那一端细细掏着,很快就递给我一颗翠绿的蛇胆。
“吃吧,我听安先生说这蛇胆可是极珍贵的药引子。”独眼婶子脸上和手上都是血,我却不觉得吓人,接过来直接吃了。
很苦,和我煮的饭差不多味道,所以吃着也还习惯。
我从睡的干草上薅了最软的一把递给婶子擦擦手,婶子一把推开,将手中的蛇血舔干净,而后又将还淅淅沥沥冒着血的半截蛇身放入口中吸了起来,喉咙咕隆咕隆作响。
想来少将军带来的这些毒蛇都是极珍贵之物,婶子一口都不舍得空耗,喝完血,剩下的蛇肉她也一并拿去烀肉去了,并分给了我许多。
蛇肉吃着像山鸡的肉,很紧实,不好咬,味道也很怪。
“真是野人,五步蛇都敢炖了吃。”有人说话。
我和婶子同时抬头,发现安桀就站在我们身后:“你啥时候回来的?”
婶子也问道:“安先生,你既已回来了,是不是说明老将军的病无碍了?”
安桀点点头:“老将军的病稳住了,还需修养修养便可。倒是你们吃肉吃得真尽兴,连身边站了个大活人都看不出。”
随后安桀又摸了摸我的脉,说我已经无大碍了,便下了逐客令:“你们赶紧走,别赖我这了,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弄得我一屋子血腥气。”
五狗叔的儿子也寻药回来了,我不能住在他那了,独眼婶子把我接过去住了。
过了几日,曹老将军能开口说话了,望着满屋子的亲信旧部,他喃喃道:“都还是咱驻防军那几个老人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大家却泣不成声。
当晚,五狗叔就下令,开祛病宴,犒赏三军。
“把冰窖里存的肉都拿出来吃,今天就当过年了,大口吃肉,大口喝汤。”
大家都很高兴,很快后厨就堆满了冻肉,人手不够,独眼婶子和我都被叫过去剁肉了。
冻肉不好剁,我使出吃奶的劲剁,心里却欢喜得很,很快大铁锅里的肉就满了。
满满的一大锅肉啊,我想,这大锅肉至少够我家吃半年了。
很快就第二锅,第三锅……
每个人都撑得站不起来,可还是捂着肚子使劲吃,硬往嘴里塞,哪怕今夜肚皮吃爆了也要继续吃。
安桀守在竹篱笆那,他今夜忧心忡忡,生怕我们把他养的羊和鸡给煮了吃。
我给他送饭的时候他特意问我:“吃饱是什么感觉?”
看样子他已经很多年没吃饱过了,都忘了酒足饭饱是何滋味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肚皮胀胀的感觉,感觉很复杂,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清楚。
“就是很奇怪,说不上来,一吃饱了就可想家了,以前老饿着反而不想家。”
安桀避开了我的视线,仰头望着夜空。
“我想娘了,想祖母了,想得发疯。安先生,你想家吗?”
他朝天笑了几声,身后的山鸡也随之嘎哒哒,大概是闻到肉香,鸡也饿了。
他只顾着喂鸡,根本不理我,我失落地离开了。走了十几步,他在我身后突然喊了一句:
“李岫儿,山河如旧,故人难在,有空就常回家看看吧!”
我回过头来,他又继续喂鸡了,还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鸡吃。
其实,我给他碗里盛的都是精挑细选的鸡肉,想着他也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没曾想他会喂鸡。
罢了罢了,这世道人吃人,鸡吃鸡,谁也别说谁了。
没一会儿几个少年人抬着曹将军出来了,老将军大病初愈还不能沾荤腥,可他还是想亲眼看大家吃肉。
“别管我,大伙赶紧趁热吃肉!”
“看大伙吃肉,俺心里高兴,高兴,高兴。”
后来每个人都出来了,坐在一起大口吃肉,让老将军好好看看。
我也凑过去瞧了瞧,老将军两眼凹陷,颧骨高耸,面色蜡黄,眼睛里闪着泪光,但都是笑意。
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大楚赫赫有名的将星,所向披靡,勇冠三军,如今也只是个瘫在榻上,喝药流口水的糟老头子。
吃着吃着,一些老兵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当年事,老将军静静听着,少将军时不时俯下身给他擦擦眼泪。
他颤颤巍巍端起榻前的一碗肉汤,一点点抻着手臂,小心翼翼洒在了地上。
“敬天上的弟兄们,今日家里烀肉,你们有空也下来和兄弟们聚一聚,吃一碗肉,弟兄们,俺们从没忘了你们。”
五狗叔也随之振臂一呼:“敬老将军,敬死去的兄弟们,敬还活着的硬骨头们。”
大家也都端碗起身,轻轻将肉汤洒在地上。
我不理解他们一路金戈铁马的情谊,只觉得此举简直是暴殄天物,平日吃饭我都恨不得将碗舔干净,巴不得将筷子嗦弯了,他们倒好,大手大脚随意倒肉汤,真是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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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军!
今夜整个鬼门峰真的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凡,谁也不会注意到什么风吹草动。
我悄悄偷了二十多斤冻肉,藏在干草堆里,偷偷带下山。
山下要炎热许多,一路走,冻肉一路化,滴滴答答滴着血水,我提心掉胆得很,生怕引来了什么猛毒野兽。
边走边后悔,既然要偷,怎么当初不带几只毒箭下山,至少路上也好有个防身的。
最让我悔到咬牙齿的还是,怎么忘了偷几条狐皮下来,本来还可以给娘和祖母做几件短打衣裳的!
看来还是第一次学偷东西,怯了,以后定要偷个大的。
一路走一路想,等回了家,母亲和祖母肯定会冲上前抱住我,好好看看我,长高了没?瘦了没?冻着没?还会絮絮叨叨问我在山上吃苦了没?她们肯定心疼坏了。
我得好好和母亲和祖母唠唠山上的诸事,可有得聊了。
父亲八成只会问我在鬼门峰学到什么本事没?
学到啥了,其实只学会用毒和偷肉了,这肯定不能说。只能说学会了打猎,至于怎么打的,您老人家就别管了。
紧接着他肯定会问我肉是哪来的?好在肉化得差不多了,我就说是我自己拿弓打的,反正我在鬼门峰也用毒箭打了不少猎物,不算骗人。
至于祖父,他肯定还是什么都不说,但一定会去山里多摘些蕈菇和野菜野果回来,给我解解馋。
这次回家,最好还是劝他们也搬到鬼门峰一起去住吧,鬼门峰虽然冷些,但吃食放在那里一点也不坏,如此一来他俩打到的猎物吃不完的都可以先冻着,省得肉都腐了还吃。
与其像往常那般将腐肉上的蛆挑掉继续煮了分食,我宁愿在鬼门峰冻着,也不想再吃臭肉了。
老将军是个好人,会容得下咱家的。
快到家的时候,我在路上远远看见祖父提着几刀黄纸,赶紧跑过去。
“祖父,我回来了。”
祖父看着我,先是一怔,然后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是怎么了?这么想我吗?
他不说话,在地上写了几行字,可惜我只认得一个“肃”字,这是父亲的名。
祖父的脸色很吓人,比鬼门峰里杀过人的老兵还要吓人,简直像一捆枯柴,他嘴角下垂得厉害,一直紧紧咬着牙。
难道祖父是想开口说话了?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反而带着我七拐八拐来到了竹林里的一处空地。
突然他停住,把手里的纸一股脑都丢在地上了。
我赶紧蹲下去捡起这些纸,天爷啊,山里的纸可金贵了,用一张少一张,怎么能随便丢在地上呢?
等等,这一大片的土好像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似乎格外黑一点,我捏起一撮土,觉得很眼熟。
我记得打猎的时候,给猎物放血,地上的土被染红,但过上几个时辰就渐渐变黑了,那颜色和这块地上的一模一样。
究竟是打到了啥大猎物,老虎?鹿?山猪?能流这么一大滩血?
我抬头一看,突然看到了上面一颗微弯的竹子上正挂着父亲的头!!!
顿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手上拿着的纸和肉都散落一地。
祖父打着火石,将纸烧了起来,依旧什么也不说,只是领着我跪下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