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逆流者收容完毕，身份信息已录入。”


    虚拟光屏前，一个红发女人懒洋洋说着，做了繁复花样指甲的手在屏幕一角点下“确认”，另一只手不停玩弄一把散发亮白电弧的短刃匕首。


    她高乳翘臀，妩媚多姿，是典型“御姐风”美人。深紫色束身战斗装凸显傲娇身材，偶尔一甩短到脖颈的黑发，更显得风情万种。


    她右眼眶里装着一只义眼，一转脑袋眼珠就容易骨碌碌乱滚，看似美中不足，可又赋予了她说不尽的邪魅气质。


    光屏右上角，弹出俞浮留在超速网人事档案部的工作照，青春无敌的少女，圆脸蛋上洋溢着甜美笑容，可惜她自己从未见过。


    照片凸显一个钢印编号——NLZ213。


    表格显示她的个人信息：


    女，176岁，国家级朗创智能生物研究院第一代学者型AI模型，由俞矢昂团队打造，参加过三次数据核模拟穿越时空试验后作废置处理，于沙历318年重新激活，激活人俞朗。


    接下来是她的身高体重、二次激活后的生活轨迹纪录等等。


    最后一栏，特别注明她有一个宠物，是叫做赤赤的布丁仓鼠。


    “行了因尤，快做信息加密隐藏吧，说不定一会儿她能醒过来。暂时不要让她看到这些资料，避免受到神经刺激。”朱纹从巨大一面全息沙盘旁走过来，提醒红发女人。


    自称PM032号的巡更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寸短平头，双眉浓黑，眼眸大而明亮有神，硬挺的五官透着刚毅。他和因尤一样穿深紫色紧身弹力战服，斜背一把激光步枪，双臂肌肉像沙岩一般结实。


    因尤简单操作两下，光屏闪灭，她继续玩弄电光匕首，翘起下巴以审视的眼光看朱纹，似笑非笑的模样非常迷人。


    “大慈善家，我看你应聘绿洲社区巡更人的目的，不是找水能转化厂地理坐标，而是专门收容垃圾AI模型啊。”


    “别这样说，”朱纹抱着臂膀摇头，“她是有自主意识的智能生物，每天像真正的人类那样生活，就应当拥有做人的尊严和权力。再说，你这样贬低她不就是在贬低自己？咱俩虽然比她快晚诞生一百年，并且是战斗型AI仿生人，可也是硅基生物啊。”


    “这个嘛……”因尤略厚的红唇不服气蠕动几下，又傲气不减地说：“学者型AI放在咱们逆流者群体里，能起什么作用？真刀真枪和敌人干仗的时候还得找人保护她，难道不是吗？”


    这一次朱纹找不出理由反驳，于是眯起大眼，抿了抿性感的嘴唇回答：“还是先等等，看她心室里的心动仪能不能自行恢复搏动吧，万一醒不过来，就只能送去旧科学基地交给科研专家处理了。”


    因尤这才有些不忍心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硅基人类从外表上看与碳基人类无异，二者最根本的区别是“心脏”，智能生物拥有的那一“器官”叫“心动仪”，仪器质量优劣决定身体机能是否强大。一旦心动仪丧失搏动能力并停止泵血，智能生物就进入死亡状态，所谓送旧科研基地，不是修复而意味报废，那里的科研专家将拆解报废AI，选择尚具有功能的“零件”进行二次利用，其余部分入焚烧炉销毁。


    二人只顾谈话，没留意躺在金属治疗台上的俞浮，眼皮微微动了两下。


    ……


    “爸爸妈妈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回来吧……”


    狂风卷起的沙尘中，两行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黄沙深处，除了遮天蔽日的沙雾再也看不见什么。


    俞浮7岁，她踩着一辆崭新的沙漠滑轮车拼命往前追赶，想追上爸妈，可无论如何用力，又无论滑多快，还是弄丢了他们，最后她不得不扔开小车，坐在沙暴里放声大哭。


    渐渐的，漫天沙粒变尖锐了，散发幽荧暗光，落上人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会划出细小血口。


    “是铁屑沙暴！小浮快跑！”俞朗的吼声如平地一声雷炸响，俞浮连眼泪也忘了擦，连滚带爬往回逃，想找熟悉的沙岩暂时躲避，可大漠茫茫，她完全分不清方向，又哪还能找到那些矗立沙海且离家不远的“巨人”？


    血珠一颗接一颗从铁屑划破的伤口渗出来，连体工装服也破损不堪了。


    俞浮疼得寸步难行，她艰难啜泣着与铁屑沙做无用抵抗，心知结局只有一个——被刮去浑身血肉，变成沙漠里的一具白骨……


    轰~轰轰~！


    摩托车引擎的巨响炸裂昏黄的天空，一辆带拖斗的三轮战地摩托车不知从何处俯冲而来，一条强壮带刺青的胳膊横挡在俞浮面前，帮她抵消部分铁屑沙的侵害，又跟拎小鸡似的把她拎起来扔在拖斗里，打开透明玻璃防护罩保护起她，风驰电掣般驶向隐隐浮现日光的方向，快速突破了铁屑沙暴的封锁。


    随后……


    释放臭雾的沙狐……翡翠湖面霉菌斑似的像素块……2.0版机械蝎士兵射出的致命螯钉……黑影……


    画面从死在铁屑沙暴里的父母一直闪回到那枚射进心脏的螯钉，混乱不堪的思绪令撕心裂肺的痛感又疯狂袭来，俞浮想尖叫，却咬紧牙不敢出声，更不敢动弹。她相信自己死了，可不仅保留着清晰的记忆，还能感觉身体下方传来的冰凉与僵硬感，也能模糊听见旁边有人说话，这又是怎么回事？这要算死了，和活着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很快她就惦念俞朗了，从翡翠湖社区爆发狐潮到现在，过去了多长时间？爷爷想必已经收到了她出事的消息，正在伤心，就不知在灵魂彻底远离现实世界前，还有没有机会见他一面……


    因尤玩刀的手停下，连义眼也定了定，对朱纹说：“沙岩入口有人，该不会是冲这女孩来的吧？”


    朱纹顿时警觉起来，手按激光步枪走回沙盘前，查看外界动静。


    那是一面电子沙盘，竖立在不规则风蚀岩穹顶下的环形空间正中央。用来全息投影的盘面直径超过两米，底座是爬满褐色氧化纹的生锈钢制支架，一条裹了几圈供电用旧电缆的钢柱立在一旁。柔淡纤细的银灰色光线穿透密密麻麻的盘孔向外发散，在空气中组成可随意缩放的悬浮沙漠地形图。


    不同形态的波形图阵陈列在地图下方，它们代表在不同区域，地表传感器传回的沙粒流速数据。悬浮地图上还嵌着无数绿色光点，像撒在沙海里的新鲜树叶，标志埋在沙子里数以千计的微型传感器集群，中间夹杂反雷达干扰器，防止被不明来源的雷达截获传感器的工作频率信号。


    朱纹点击并放大坐标为31°13''**.**"N, 121°30''**.**"E的大片赭红色沙岩柱群，经过悠长岁月的风化，它们看起来像残破的骷髅肋骨。深处岩层，却隐藏有废弃的半弧状地下通道入口。残损得几乎辨不出原貌的台阶向下延伸至半扇锈迹斑斑的气压防爆门前，那正是通往地球抵抗组织果壳会秘密地下基地的路径，门顶绿底的“2号线”几个字，竟然还依稀可辨。


    右边胳肢窝架着拐杖的老人，枯瘦皴裂的脸庞布满焦虑，他举起拳头无力敲击着气压门，希望能得到允许进入地下通道。他应该清楚正有监控探头对准他，尽管见不到也找准探头位置，毫无保留的让躲在门后的人看清他急切的心情。


    “是俞朗，是老教授，他来了！快，快让旧科研基地的人开门放老人家进来！”朱纹一看清来访者就大声惊呼，没之前那样气定神闲了。


    “俞朗？是爷爷！”


    俞浮清楚听见朱纹喊的名字，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床边守着她的因尤吓一大跳，却来不及搀扶，俞浮已翻身滚下床，摔到地上又挣扎着要爬起来，她脑子里不觉闪现出一个问号，“那人为何要称爷爷，是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