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珂审视皇帝没有裂痕的微笑。


    “您醒悟就好。”她说，“让我们切入正题——您看过历代皇帝的新年演讲案例参考了吗？”


    “是的。但我认为，我难以复制他们的风格。他们都和我太不一样了。”


    “您不必急于形成您自己的风格。您回到帝国不过半年，只要您不像您在继位演讲上那样，说出一些会让他们感情上难以接受的话，公众会对您非常宽容。您对演讲内容有想法吗？”


    “我没有想法。就像您说的，我刚回来不到半年，对帝国当下的状况知之甚少。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既然您没有想法，您可以命令您的宫廷礼仪署起草几份讲稿大纲，挑出您比较喜欢的一份或两份，用私人渠道送到几位职责相关的大臣的办公室。如果您担心他们的视角太狭隘，您可以动用您的权限召开枢密院会议，从顾问官那里收集更广泛的意见。结合这些意见，您的礼仪官会带人修改出一份让您满意的讲稿。”


    “我不会满意的。这样写出来的稿子，既没有您的想法，也没有我的想法，只有他们的想法。”


    “如果您有自己的想法，您可以在演讲时把您的想法添进去。从您的继位演讲看，您很擅长此道，不需要别人教您。”


    “那可能又是一些让听到我的想法的人，感情上难以接受的话。”


    “您是皇帝，您伤害别人的感情总会被轻易原谅。”


    “是吗？从我做皇帝不到半年的体会，我觉得事实反而是，正因为我是皇帝，别人伤害我的感情，总是那么肆无忌惮。”


    “您会习惯的。这就是皇帝的生活。”


    “要是我不想习惯呢？作为皇帝，我能改变这样的现状吗？”


    “皇帝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他做得到。您可以尽力一试。”


    他们对视着。


    “我不能试。”皇帝说，“如果试错了，您就会断崖式辞职，让自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我会死的。”


    “您不会死的。”


    “我会死的。我会在下一次进餐时把一把餐刀藏在身上，等回到我那个缺乏检测装置的房间里，就用它割开自己的脖子，让鲜血流尽。您说我父亲是不是就是出于这样的期待，才把那片区域安排得如此不现代化？”


    “您要让他如愿吗？”


    “虽然让他不如愿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但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是否如愿。如果我的愿望和他的愿望一致，我永远不会为了不让他如愿就不让我自己如愿。不过——我更希望的是您能如愿。所以您对新皇帝的第一次新年演讲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说——皇帝觉得，让帝国重新把目光投向人类尚未探索过的无人之境，是个好主意？”


    “皇帝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怎么想不重要。”


    “那么，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们都觉得那篇报道只是你在警告我，但只有我知道，里面掺杂了多少真相。你对太空探索有兴趣是真的，比起从政更想要去遨游星海是真的——”


    “事实上，我身边的很多人都知道，我真正向往的职业是什么。但相比起无知的你，他们更清楚的是——是什么把我留在了地上，让我在脱离皇宫后，没有成为拜尔雷德船长，而是成了拜尔雷德将军。”


    皇帝不说话。过了一会他道歉：“对不起，将军，请原谅。我太幼稚了。让我们说回新年……我一想到这件事，我就焦灼得睡不着。”


    “您完全有能力做好。”


    “我不是担心我做不好，我是——厌烦我必须做这些我觉得完全没必要的事。出席会议，演讲。为什么我要出席那些我根本不会发表有效见解的会议？为什么我要亲自来做这个根本没有我想说的内容的演讲？所有人都在和我强调，帝国不需要一个装饰品皇帝。但在我眼里，你们想要的明明就是个装饰品。”


    “权力的平衡非常微妙。您只是还没习惯皇帝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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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会习惯的。”


    “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是的。”


    “你想知道德里西的那个人工智能怎么评价你们的吗？”


    “我可以想象。可是这套在伊甸人眼里落后的、漏洞甚多的体系，成功运行到今天，并且，总能创造奇迹。”


    “您真的也这么想吗——希望我在这个位置站好？”


    “是的。”


    “那等我站好了之后，您会何去何从？”


    “这不是您该考虑的事。我自有我自己的考虑。”


    “为什么不呢？皇帝不就是应该考虑好所有人的未来吗？在皇帝面前，不就是应该放下自己的考虑，把主宰权交给皇帝吗？拜尔雷德将军，你不想让他如愿，但好像你做的每件事都在让他如愿。他希望你做皇帝——做帝国名副其实的皇帝，或者通过支配我，做帝国影子里的实际皇帝。你对抗他的愿望，方式是，让我不能如愿。这样继续下去，我会把我得到的每一分权力先用来对付你。但是，不管我们间的矛盾激化到什么地步，我都不会杀了你——你可以相信这一点。所以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么你杀了我，成为帝国的皇帝，要么我让你失去一切，把你困在身边，然后，你就渐渐地，开始屈服于他的愿望。你会开始支配我，因为你会发现，我，毫无疑问，只要你表露出一点那个意思，就会立刻向你爬过去，做你要我做的所有事，给你要我给的所有东西……


    “所以，尼珂，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未来变成这样呢？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合作，就像以前那样？姐姐，我现在把你对我说过的话再对你说一遍：我们才应该站在一起。你和我，才是盟友……被利益和立场捆在一起，绝对可信，绝不背叛……我们一起对付我们的敌人……对付他的遗志，对付所有困住我们的东西……我帮你变成拜尔雷德船长，用一种平滑的方式……把你留在地上的东西不足以再留住你，因为地上有我。你可以从此启程，去追寻你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