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奈拉有一点想探究一下主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们无意深谈过往。短短的葬礼很快结束，更熟识死者的人纷纷离开。葬仪公司的通用模板也没介绍他的生平。墓碑上只有姓名和生卒年。他生前也没给自己选墓志铭。


    这个人就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像一阵风一样，散去了。


    人的存在，好虚无啊。


    但没过太久，格雷·伊奈拉就把心里这点存在主义危机抛之脑后了。因为，当她来到墓园大门，看到那附近站着一个人。是刚才参加葬礼的主编以前的战友中的一个，本来在看终端，见她靠近，便收起终端，向她走过来。


    “您好。”对方率先伸手。她穿的不是制服，但好像和制服没什么区别，一身深色，手上还戴着手套。


    “您好。”伊奈拉和她握手。


    “赵哥以前是我上级，前几天我俩还在线上聊他现在的工作呢……唉，昨天给他发消息他不回，晚上在信箱一看，居然是去世了。”


    伊奈拉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关键词：工作。


    果然，短暂沟通后，对方告诉她：赵鸣鸣凭他以前的关系网和拜尔雷德将军搭上了，拜尔雷德将军同意接受他的采访——什么？！拜尔雷德将军同意——


    然而赵鸣鸣去世了。


    等等，采访又不是非某人不可——怎么，格雷·伊奈拉小姐，你觉得你可以替赵哥完成采访？


    ……她可以吗？


    她的向往和犹豫，对方全看在眼里。但没有鼓励她什么，或者要求她证明什么。该沟通的已经沟通完了，谈话就此告一段落。


    “如果您觉得预约不必被取消，今天之内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再会，格雷·伊奈拉小姐。”


    *


    哈莫茨帝国的艾琳娜公主，在她去世之前，公众形象不算很好。而公主女儿的父亲，雷丁·拜尔雷德，那形象还用说吗？叛徒。为帝国打再多的仗也洗不清他的污点。皇帝赦免雷丁·拜尔雷德，是皇帝好，不是这个叛徒好。


    皇帝宠爱他这个妹妹，也是皇帝好。


    纵览艾琳娜公主生前和她有关的舆情，能看出公众对她的评价普遍是骄狂任性。各种典礼，她想翘就翘，就算勉强出席了，也不会对镜头笑，永远板着一张脸，告诉所有人，她对参加这个没兴趣。


    皇帝——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哥哥——从不规训她，只宠着她，对她听之任之。


    也有少数崇拜公主的粉丝觉得，皇帝在捧杀公主。大部分人都感觉这种阴谋论很荒唐。如果要按公主的极端粉丝所说的那样，对公主严加管教，让公主维持良好的公众形象，在帝国各个阶层都赞誉有加——这还是公主吗？


    公主不是皇储。公主不需要为了形象和声誉吃那些苦。那些看不惯公主的人，让他们看不惯去吧。对帝国来说，公主只要享受她的生活，追逐她的兴趣就够了。


    她的兴趣，众所周知：开机甲。


    当公主去世，她的女儿也很明显无意继承父母的衣钵，帝国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位艾琳娜公主，痴迷于机甲驾驶，为帝国贡献累累战功，那些以前对公主的仪态和礼貌挑三拣四的人，也都开始怀念起公主，惋惜她的亡故，惋惜帝国的损失，同情伤心不已的皇帝，同情她年幼的女儿——这年头，年纪这么小，双亲却一起死了的事，不多见了。


    后来，公主女儿又一次经历了相同的惨剧，养父一家去世，就算同年，皇帝不顾反对的声音，把他这个侄女收为养女并确立为皇储，舆论也是在责怪皇帝感情用事，而不是在责怪尼珂·艾琳娜殿下。


    可以这样说：尼珂·艾琳娜·拜尔雷德的公众形象没有差过。


    其实她明明长着和母亲非常相似的脸，有着和母亲非常相似的性情，虽然不像母亲那样会缺席预定她会参加的公众活动，但她出席那些活动要么板着一张脸，要么敷衍地假笑，显示出她对这样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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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有多么缺乏兴趣。那些一在新闻上看到她母亲的脸就觉得烦的人应该也会看到她就觉得烦，然而，没人表示他们讨厌她——有时候，大众观感真的很神秘，毫无标准，找不到公正。


    可是当尼珂不再是皇储后，喜欢在新闻上看到她的公众却发现，除了帝国官职变动的简短新闻里混杂的她的名字，她几乎是从新闻上消失了。


    所以这篇特稿，一经发布就引起了广泛关注。这可是尼珂·艾琳娜脱离皇族回到拜尔雷德家族后，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接受采访。令人惊讶，它是地方媒体发布的。但考虑到拜尔雷德将军现在和皇帝微妙的关系，以及这篇新闻稿里透露出来的微妙暗示……也不是特别令人惊讶吧？


    这篇文章向公众揭露了拜尔雷德将军从未展示于人前的另一面。从她的出生开始揭露。她是艾琳娜公主的独生女，之所以出生，是因为她母亲的好朋友生了个小孩，艾琳娜公主看了那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觉得有趣，也想自己生一个——这段澄清了一直以来关于尼珂出生方式的谣言，确证她是自然孕育分娩的。


    孕育加上哺乳让艾琳娜公主不得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中断了她非常热爱的机甲驾驶活动。这间接导致了哺乳期结束后，公主对养育孩子的热情已全部耗尽。她一刻也不想耽搁，重新回到训练场，驾驶舱。与她相比，尼珂的父亲要表现得更负责任一些，会每周至少回来一趟看看孩子，不像孩子的母亲那样整月整月地把孩子抛之脑后，因为他不像孩子的母亲那样被迫戒断了那么久自己生命中最热爱的事物。但他终究和她一样，机甲和女儿，让他们选一个，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不是女儿。


    早在他们去世之前，拜尔雷德勋爵夫妇就承担起对侄女的亲职责任了。那时候皇帝也经常来看她，一方面是关心妹妹的孩子，另一方面也是观摩小孩是怎么被抚养的。当时现任皇帝还不存在，但他已经被列在皇帝的待办清单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