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他觉得心脏不跳了。机甲驾驶员很擅长冷静应对自己的濒死感，哪怕多年不再干这个也是一样。不具备这种素质的人，通不过选拔考核。


    距离他被艾琳娜的女儿杀死还有十几秒。


    趁着最后这点时间，他开始回忆……他回忆起……十五岁的时候，他和艾琳娜聊天。那是很难得的一次，他不是和他们一起而是单独的，和她在一块，闲聊。


    他问艾琳娜，等他们退役以后，重获自由，她想做什么？


    艾琳娜看起来吃了一惊。好像从来没人提醒过帝国尊贵的公主，她有一天可以离开眼前的生活。


    公主一时给不出她自己的答案，反过来问他：


    你想做什么，鸣鸣？


    肯定是和机甲毫不相干的。他回答。我连教官都不想当……要干个完全不一样的，就像开启一段新人生一样……


    他说着，开始历数起他在那之前听说过的，觉得自己感兴趣的职业。他期待公主能对其中一个感兴趣。


    公主没有说她对其中哪一个感兴趣。但她对他笑了，接着和他说……


    他无法再回忆下去了。他死了。


    *


    格雷·伊奈拉站在这间卧室里，垂着头。一分钟过去，默哀结束。她走出房间，把门锁上。


    真是世事难料啊。和上司一起来首都星出个差，上司死了。那天早上，他们和总部有个晨间会议，主编居然没出现，她上楼去叫他，找来找去，最终发现他的尸体倒在二楼卧室地毯上。


    死亡证明说，他是星际跃迁的副反应和异星昼夜节律调节综合征，加上连日疲劳导致的心源性猝死。因为饱受睡眠障碍的困扰，他临睡前会把终端放在隔壁的房间，于是夜里突发心力衰竭时，他也没办法求救。他想要去用卧室里的综合治疗仪急救，但治疗仪他最近用得太多，电力耗竭，他又忘充电了。于是，就这么死了。


    倒霉啊！不幸啊！


    这两天格雷·伊奈拉在替主编处理后事。


    在帝国，人生重大事件，比如出生、结婚和死亡，是没法线上办理手续的，必须有活人到场。当然，伊奈拉可以把这事委托给社工，但那样会显得她很冷酷无情，不利于她的风评。


    而且死亡手续本身，其实大概每天只占用她一两个小时。两天里大部分时间，她是在处理主编工作上的后事。主编死了，但他们的工作还没有死。总部审阅了主编留下的资料，觉得任务规划和采访大纲不是挺清晰挺明白的吗？剩下的工作可以完全交给赵主编此行给自己挑的得力副手，记者格雷·伊奈拉小姐来完成。


    工作上的机会，符合你能力的，叫惊喜，超出你能力的，叫惊吓。


    总部表示要是两周之后没有进展，他们再派人过来接手。就这样，结束了昂贵的量子通讯会议。


    他们甚至都不提给她拨经费换一个住处！


    两周前搬进这里，主编把二楼划给他自己，一楼划给伊奈拉。现在，伊奈拉让扫地机器人把二楼清扫了一遍，然后决定，出差剩下的日子里，她永远不会再踏上二楼。


    说起来，今天给主编跑死亡手续的时候格雷·伊奈拉发现，主编居然不是来自旧人类系贵族家族。他父母没有头衔，都是普通公民，已经去世了，旁系的叔叔阿姨也一样，普通公民，已逝。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也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也没有留遗嘱说希望把遗产赠与他的哪个旁系子侄或者亲旧故交。按帝国法律，这些财产会全部收回给帝国。


    唯一能从他的死中获得点什么的是格雷·伊奈拉。作为给他收拾后事的人，格雷·伊奈拉会领到一笔说不上很多但好歹给了点的丧葬酬劳，以及，作为他的下属，直接继承了他此行的工作任务……压力啊……有些上司，他们在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他们走了之后就觉得，头顶上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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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么一个条理清楚，思维正常，还很有门路的上司，能给你挡掉多少风雨……


    主编列的名单，有几个人，伊奈拉觉得他们根本联络不到，而主编呢，简单地告诉她他自有办法……但他也没说办法是什么……他这几天根本没下过二楼……


    算了算了，明天给他办完葬礼再说。


    第二天，格雷·伊奈拉打出租去墓地。


    墓地地址是地理编码，她拿到后根本没去搜索过这是什么墓园。就像她给死者填表确定丧葬事宜时也没细看，全选了默认选项完事——那么长的表，那么琐碎的选项，哪有时间细瞧，她有很多工作上的事要烦恼呢！


    主编只是她的上级，不是她的亲朋。


    所以，她下车后，看到她来到的是一个什么墓园，非常吃惊。


    给死者办丧葬手续不会让人了解到死者的生平。格雷·伊奈拉完全没想到，她这个主编居然曾是，入选条件非常苛刻的，太空兵中的，入选条件更苛刻的，机甲兵中的，入选条件最苛刻的，机甲驾驶员。


    他上过战场，退役前是少校，勋爵的头衔是军功换来的，死后有资格葬在帝国的军人公墓。他为什么要封存自己之前辉煌的履历啊？


    ……好吧，尊重个人意愿。


    因为选了默认选项，殡仪馆给逝者的旧战友发了通知。消息这么急，只有不到一天时间，但居然……还是有十几个人来参加葬礼了？


    他们一看就是典型的军人，即使他们都穿着常服——不会放松下来的挺拔的站姿，还缺乏生动表情的脸，一种被训练成精密仪器的非人感。


    站在他们旁边，伊奈拉感到自己这个葬礼操办者真是格格不入。主编的这些旧战友彼此不怎么说话，有几个倒是过来和格雷·伊奈拉闲聊：赵的死因是什么？心源性猝死啊……嗯……赵哥以前就挺拼的，仗着身体倍棒净整玩命的操作……咱们可得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