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回味完那些痛苦，他们每一个又都说：雷丁·拜尔雷德不愧是最天才的天才，他的思路，他的技巧，他的风格——太强无敌了！那些痛苦，不亏。也是严师出高徒嘛。珍惜机会啊学弟！


    可是他们最多只会跟他学四周。而他们跟他学了，四年。


    每一天，都像是困在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里。在自己曾经被认为是最擅长的事情上，一直被泼冷水。雷丁从不说脏话，赵鸣鸣宁愿他说点脏话。因为脏话，你知道它不对，它没有意义，他只是在发泄情绪。可雷丁说的那些话，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很难分辨出，他是在指出实情，还是在故意贬低。


    如果赵鸣鸣有退学的权利，他一定三个月就退学了。他没有退学的权利，不是说制度上不允许，是他父母——他们听了他的恳请，告诉他，如果他放弃，他们要和他断绝关系。他们会按法律要求，养他到成年，但别指望他们会再爱他了。


    后来他和他们断绝关系了，直到他们去世也没再有往来。


    但当时十三岁的他还不知道这样的未来。他挂断通话，在床上哭。接着第二天，准时参加训练。


    他想要维系住父母对他的爱。父母的爱，比自己的爱，更重要。


    在这样痛苦的生活里，唯一让他不那么痛苦的部分，是公主。


    其实公主说起来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骄纵任性，高高在上。她的其他四个同学，一个是和她一起长大的跟班，两个是同属于那个阶层的贵族，一个是知名企业家的孩子。他们都很懂公主是什么，应该怎么和公主相处。他们对公主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就像公主是他们的皇帝。


    一开始，赵鸣鸣觉得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同龄人相处特别不自在。可你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你不这样还显得你很傻呢。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惊人的。半年之后，他已经能丝滑地混在他们中间了。


    要是以一个皇帝的标准来看公主，公主不是个很坏的皇帝。在课上，她带着他们反呛烂人教官，在课下，她带着他们辱骂烂人教官。公主会的脏话也不多。不多也没关系。那永不服输的气势，不会被捺灭的斗志，只要看着，跟着，就感觉——啊，我活过来了。


    那时候赵鸣鸣觉得，因为公主是他们的头，而且公主是他们中最出色的，所以他们的烂人老师尤其针对公主。他们的考核是百分制，但基本大家的分数都在六十上下徘徊。雷丁对他们的表现只有勉强及格和太差劲了不合格两种评价。其他人有可能在第一次考核得到勉强及格，但公主，永远是太差了不合格。他花样百出地挑剔她，让她加训，重考，考到崩溃。多少次，在他们面前显得有些嚣张跋扈的公主，在那个烂人面前委屈得落泪。


    赵鸣鸣一方面庆幸，被这么针对的不是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恐惧。


    他想：难道公主也没有权利吗？


    她已经是公主了哎！是皇帝的女儿！这个班是为她建的！


    ……她却也没有权利放弃，没有权利拒绝为实现某种远大宏图而被折磨吗？


    她也会向她的父亲，皇帝，打电话，提出恳请，接着被回绝，被威胁——如果你敢放弃，我就不会再爱你？


    不管公主有没有联络过皇帝，在他们面前，公主从来没有提起过放弃。公主永远是公主，骄纵任性的，傲慢跋扈的，不屈不挠的，出类拔萃的。


    天资卓著的。


    第三年，他们参加联赛，每一个都表现惊艳。公主最令人震撼——冠军。


    十五岁的联赛冠军，超越了他们那个虐待狂天才老师当年的记录。雷丁·拜尔雷德是十七岁时拿的冠军，而且综合成绩，比公主低。


    欢呼！胜利！这是公主的胜利，但他们每个人都像胜利的是自己一样开心！那个总是因为他的天赋而趾高气扬的老师创下的无人超越的记录被公主超越了！虽然公主超越的是曾经的他，可是现在的公主超越了曾经的他，那么那个公主超越现在的他的未来，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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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赛结束之后，他们回归训练，都觉得教官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精神病了。当然，他还是刻薄，冷漠，对他们的表现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但是，起码他不会故意贬低他们了。


    特别是公主。他不再故意针对公主，把公主说的一无是处，这样虐待公主的同时，情不自禁地微笑。


    可是公主好像闷闷不乐，面对一个态度有所改善的老师，她对他的火气比以前还旺。


    这样古怪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四年，一个长假结束，他们返校，来培训他们的教官，不是雷丁。雷丁去哪了？生病了。什么病？先别打听了，孩子们，上课吧。


    怎么，虐待狂终于因为他的精神病被抓进医院里看病了？还是说骄傲的天才接受不了自己被后辈迎头赶上，不愿意继续教了？


    反正不管他教还是不教，公主终将超越他。


    当他们在食堂又一次这样一起快乐地埋汰雷丁时，那个消息席卷了学校，后来，席卷了帝国。


    他们的老师，雷丁·拜尔雷德，不是病了，是叛国了。


    他不再是拜尔雷德勋爵，太空军少校，帝国公民。他是德里西人了。是德里西的上校了。


    公主看着终端上的新闻，先是表情空白，接着，愤怒占据了她美丽的脸庞。在这激烈的愤怒中，她盯着屏幕上他们老师那张俊秀的证件照，咧开嘴，笑了。


    公主说：太好了。


    后来很多年，赵鸣鸣在夜深人静时都会想起这一刻，想起公主的这个笑容，这句话，接着，睡不着觉。


    雷丁不在了，噩梦终结了，可是对公主来说，她好像不希望噩梦终结。她表现得就像，雷丁还在。


    他们的新教官对他们都很满意，他们的考核分数终于变得配得上他们的表现。新教官从来不会故意找茬让他们不及格重训补考。然而，公主会反复复盘，对他们吹毛求疵，对她自己吹毛求疵。然后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