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断，然后看到自己手指上全是血，指甲缝里塞着肉末。他的脸在火辣辣地疼。


    他于是又走进浴室开始用冷水洗脸。洗着洗着，他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


    他的视线碰到那双搭在毛巾架上的黑手套。他突然安静了几秒。


    接着他的嘴唇又开始蠕动。像是在诅咒，那种古人类才会进行的迷信行为。他一边念一边把一只湿漉漉的手套拿下来。他蹭它，舔它，叼它，最后跪下来——


    敲门声。推轮椅的人进来，问他在哪。


    他只好重新站起来，把手套放回去。


    他走出盥洗室，推轮椅的人和站在门口的人都吓了一跳。


    他坐到轮椅上，继续伤心地哭，哭着和他们说：“快带我过去……七个小时后就是典礼了。”


    *


    前任皇帝深得民心，他阳光开朗，风趣幽默，每年新年演讲，民众都自发地守在终端前看他的直播，再枯燥的主题被他讲出来也是那么有意思。前前任皇帝也很受爱戴，他亲切随和，不摆架子，时不时就离开皇宫，像个普通公民一样行走在街头，有一次他还帮一个不知道他是谁的小学生拍照。前前前任皇帝也……好吧，哈莫茨帝国没有不得民心的皇帝。每位皇帝各有各的令人称颂的特点——不是说政绩，不参与政治的普通公民普遍没那么关心政治家的作为，他们关心的是政治家的形象。


    当下这位，从小深居皇宫，消息少得可怜（那时候上新闻的皇储都是尼珂·艾琳娜殿下），后来更是送到德里西留学去了，在大众眼里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星际时代，人类不再有真正意义的“互联网”，跨行星量子通讯网络价格高昂，民用网络服务只能交流纯文字消息，更别提国与国之间还有严苛的信息滤网。所以哈莫茨人对他们的事实皇储长成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美男子居然一无所知，直到——他回国。


    长成这样，虽然公众还不知道他怎么说话办事，但是，他们中已经聚集起了一批崇拜他的粉丝。


    好吧，其实这批粉丝对皇帝来说也没多大用。至于对皇帝来说有不少用的那批人……他们也不是能被一个会让真正参与其中的人都无聊得打哈欠的继位仪式征服的。不过，如果皇帝在仪式上表现得太拉，有一点也可以肯定：


    皇帝会进一步流失他的潜在有效支持者。


    不过事实上，帝国高层普遍都是拥戴这位年轻的皇帝，愿意给他耐心给他时间等他适应他的新身份。所以枢密院召开的那场关于继位典礼仪式细节的会议，虽然皇帝全程没发言，但积极参与讨论的顾问官们仍然给出了一份对他们的新皇帝来说会更容易完成的方案。他们把每个环节都大幅度缩短，删掉让皇帝亲自说话发出指令的部分，改成典仪官替他说。他唯一需要亲自发言的只有继位演讲，这可不能删。他们替他写了演讲大纲（因为他说他没有想法，听他们的），又替他完善出演讲稿，并尽可能把演讲稿写得简明扼要，没有废话，很短就能结束。于是，传统上需要三个半小时的继位典礼，这次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为了防止大众没有心理准备，他们在典礼举行之前放消息给媒体进行宣传：皇帝不喜欢冗长的典礼，所以，精简了仪式。


    年轻人很喜欢他们这位年轻的皇帝的决定。至于年长的——记忆里那三个半小时的冗长仪式已经成为不可被诋毁的永恒经典，要让他们跟着赞美新版典礼是在为难他们。不过，求新求变也是帝国的传统，每位皇帝上位都会让公民们的生活发生变化。如果一直沉湎过去，拒绝皇帝带来的新未来，你和不思进取的伊甸人有什么区别？


    *


    伦恩·娜莎·拜尔雷德走进皇宫，来到等候厅。每分钟都有人陆陆续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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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还有一些不是人，是全息投影仪。皇帝的继位仪式不能缺席，物质的身体因故不方便到场，就让投影的身体到场。真是一场隆重的盛会啊，一百多年才有一次。


    坦白来说，伦恩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不说他近些年的建树，就说他的亲属关系——他是尼珂·艾琳娜·拜尔雷德的养兄，她法律意义上的近亲，皇宫不可能不给他发请柬。


    这里有不少人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他们。同时，他“以前”认识他们。在他刚苏醒的那几年，这感觉堪称窒息。所有落在你身上的目光，你知道他们看的都不是你，是别人，而且那个别人——哇，好一个天之骄子。


    父亲是皇帝的挚友，首相；养妹是皇帝的侄女，尼珂。尼珂说是交给她叔叔拜尔雷德收养，但皇帝怎么会放下她呢？不忙的时候，他就会把侄女召到皇宫去住一段时间，好像他是她的第三个监护人。如果不是皇帝那段时间真的太忙，大家相信皇帝一定会亲自收养妹妹唯一的孩子。所以尼珂的养姐和养兄，首相的这一对儿女，真是近水楼台。他们本来就比别人更容易成功，而他们自己的素质，也的确出类拔萃地优秀。有进取精神，野心勃勃，理想远大。


    太可惜了。这个醒过来的幸存者，完全没法续上自己从前的人生。


    这就是他和尼珂——这个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妹妹迅速建立起深厚关系的原因。尼珂从来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太可惜了，那个最优秀的伦恩·娜莎·拜尔雷德回不来了——尼珂只是，伤心。


    她很爱的，也很爱她的哥哥，不在了。和她同样很爱的，也同样很爱她的爸爸妈妈姐姐一样，不在了。


    仅仅只是为了她，他尽量配合治疗，希望能恢复以前的记忆。也仅仅只是为了她，最后他们给出肯定的结论，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原来那个伦恩时，他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