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纷纷低着头，不敢看赵高，也不敢看胡亥，甚至连那头无辜且成了索命符的鹿都不敢看。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许多人的后背。


    赵高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他用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回扫视着这群大臣。


    “臣……臣愚钝……”


    一个文臣率先承受不住这压力，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赵……丞相所言极是！此……此确为天马神骏，臣……臣从未见过这般威猛的……马！”


    他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正是！”


    又一位武官模样的将领立即跟进，声音洪亮却透着心虚：


    “丞相大人忠心为君，千辛万苦觅得如此奇珍！分明是马！一匹顶天立地的神马！臣贺陛下得此祥瑞！”


    如同巨石砸入泥沼，石子坠入水面。


    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的臣子争先恐后地跪下、出声：


    “马！是马！”


    “陛下圣明！丞相高义！”


    “此乃天佑我大秦之吉兆啊！”


    …


    声音此起彼伏，带着谄媚、恐惧和急切，汇聚成一股声浪，压向中央那寥寥几个还站立着的身影。


    嬴政面无表情地将还站着的人记下了：


    忠臣，这些才是忠臣。


    奸臣太多了，记不过来，只需要记忠臣就可以了。


    “陛下，您看……”


    胡亥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接连点名问了几个大臣，对方都回复这是马，并非鹿……也许是自己这些天睡少了？或许这是新品种的鹿？


    “看来是朕孤陋寡闻了，太卜何在？”


    蠢蛋。


    嬴政缓缓在心中感慨。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这真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没猜错：


    等会儿赵高便会找个借口支开胡亥，把朝堂上刚才说这是马的大臣找各种理由全部杀掉，换上自己的人。


    而胡亥却以为鹿是马。


    这是何等的荒诞！


    上吧。


    嬴政放开了牵制住扶苏的手。


    现在这场戏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哪怕是未来，哪怕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大秦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屈辱，大秦的帝王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屈辱。


    就在朝堂仍沉浸在谄媚附和与压抑死寂的氛围中时——


    “大胆赵高，安敢指鹿为马耶？”


    一道清朗、激越的声音，骤然在大殿中炸开。


    谁、谁这么大胆？


    所有人都被这平地惊雷般的声音骇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从殿门旁一根柱子的阴影里，一道挺拔的身影昂然步出。


    那人身穿玄端深衣，头戴玉冠，身姿如松，面容俊朗儒雅，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悲悯与刚毅。


    他的目光直直刺向御阶之上震惊的胡亥，又牢牢锁定在脸色骤变的赵高身上！


    是……是扶苏？！


    不少朝堂之上的老臣已经认出了扶苏。


    “长……长公子？！”


    “扶苏殿下？！”


    “他不是……他不是已经……”


    “鬼……鬼啊——！”


    惊恐至极、难以置信的尖叫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刚才还跪伏一片的大臣们，瞬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屁股，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惊恐地看着那本该早已自裁身亡的长公子扶苏。他们的脸上充满了见鬼般的骇然，有人甚至吓得直接晕厥过去。


    胡亥一下子“蹭”地从御座上弹了起来。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伸手指着扶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扶苏……活生生的扶苏？！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最惊骇的莫过于赵高！


    方才的气定神闲、掌控一切的神态瞬间凝固在他脸上，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恐惧和被赤裸裸挑战的暴怒所取代！


    扶苏，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这个念头在赵高混乱一片的脑海中疯狂盘旋，像是一群失控的毒蜂，叮咬着他的理智。


    这不合理！不！这绝对不可能！是幻术？


    是六国余孽的阴谋？


    是某种高明的伪装？！


    万千种猜测瞬间涌上，却都无法完全解释眼前这活生生的、带着滔天怨气的身影！


    不对。


    赵高凭借着几十年的阅历强行将这种惊骇压了下去。


    他那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扶苏，大脑在极致的混乱中飞速运转，像一部超负荷的老旧机器：


    他绝不能承认这是扶苏！


    承认眼前之人是真正的长公子，那等同于承认自己的欺君罔上、承认矫诏篡位、承认杀害储君！


    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对所有人，尤其是对他自己的解释！


    这一切必须是他人的阴谋！


    “大胆！”


    赵高的目光扫过朝堂上那些吓得魂不附体、或震惊呆滞的群臣，随后凝聚在扶苏身上，已然做出了决断：


    “何方妖人？！竟敢施展邪术，冒充我大秦已故长公子？！！


    “汝等六国余孽！贼心不死！竟敢行此魇魅之事，惑乱朝纲，惊扰圣驾！意图行刺陛下！！罪该万死！！”


    “来人啊——”


    扶苏一甩袖袍，打断了赵高的话：


    “赵高！尔奸佞小人，祸乱朝纲！矫诏篡位，陷害忠良！”


    “如今竟敢在这煌煌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指鹿为马，颠倒乾坤，公然蒙蔽圣听，欲行指鹿为马之奸计，以诛异己！欺天乎？欺君乎？还是视这满朝公卿、大秦律法、天地公理为无物耶？！”


    熟悉的味道。


    堂内不少的老臣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扶苏，记忆隐隐约约又回到了六七年前。


    当年……


    扶苏也是在这大殿之上，不卑不亢地向着始皇帝说着“焚书坑儒”的坏处。


    回来了。


    好像真的回来了。


    扶苏公子真的回来了！


    “胡说，一派胡言！”


    骂完赵高的扶苏，又将矛头对准了坐在最上位的胡亥。


    “少弟！大秦基业，万里山河，交付于你手中，便是任由奸佞之辈颠倒乾坤、祸乱朝纲，以‘指鹿为马’之丑剧，混淆视听、屠戮忠良、欺君罔上吗？！”


    胡亥牙齿咯咯作响，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句说不出来。


    这种语气，这种口吻……错不了……绝对是扶苏。


    他的长兄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