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是帮,还是抱?”

作品:《冰山上司是少女心

    进门时仰头交谈,正好让她规避大堂里那些打量和审视。


    “欢迎二位。”


    侍者端着一个黑色木质托盘款款迎上来。


    “电子设备劳烦妥善放置。”


    私密的场合有私密的规矩,厉盛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招月跟着他放好手机,但对方只给了一份号码牌,落入老板手里。


    “谢谢两位,”侍者抬手示意,“请进。”


    她没有多嘴去问,仅回以微笑。


    今夜的加班不太常规。


    之前隐约猜到过,但真正跨进那道门槛的时候,还是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平生第一次,招月走入一场晚宴。


    穹顶宛如天空,水晶灯高悬在上。明亮的红毯,明亮的天鹅绒般的墙纸,整座宴会厅璀璨流溢,每层切面都折射着眩目的光芒。


    来到这里的人,有些天生就活在那束光里。


    但招月觉得太亮了。


    她微眯双眼,看向光芒边缘的圆桌。


    餐食摆在暖黄桌布上,酒杯中的香槟与餐碟的银光相互重叠,揉成诱人的琥珀颜色。


    ……好饿。


    “厉总,我可以去……”


    吃点东西吗。


    厉盛低下头,对上她那双渴望的眼睛,正要开口——


    “——厉总!好久不见啊!”


    一名身穿蓝西装的男人不由分说挤到他们中间。


    那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先同他握手,再握她的,浑身散发着不容抗拒的热情。


    看来该叙旧了。


    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不用老板强调,她大大方方回握,顺便瞄见那人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


    “找你半天了,原来在这儿呢。这回我可有好故事,必须给你讲讲。”


    “他们的鸿鹄计划不是失败了么。”厉盛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失败了,”那人一脸神秘,“才有得聊啊。”


    上流社会的暗潮开始涌动。


    招月没必要、也不想去听,只需维持好姿态,挺直后背,目光锁定不远处无人光顾的晚餐。


    “在这里等我。”


    临走前,厉盛低声为她留了一句话。


    她淹没在人群的漩涡里,目送上司离开。


    宴会厅响起了柔和的钢琴曲。眼前逐渐抹成一片,昂贵的礼服,首饰,影影绰绰抬手欢笑,互碰酒杯。


    这里的每个人,是不是都能在Linkedon上找到名字?


    招月轻提唇角,缓缓靠近圆桌。


    人脉,机遇,向上社交,都没有那份摆盘干净的鹅肝慕斯重要。


    她端盘,剜下一块,一整天的辛勤劳累都凝聚在这一口的期待。


    好吃!


    好吃到甚至不舍得勺子离开。


    好吃到慕斯一点点融化,人也慢慢睁圆了眼。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去拿第二盘。


    旁边摆着切小块的牛排、炖煮的虾,精致的分量填了口腹之欲,吃相又不至于太过狼狈。


    “抱歉女士。”


    有人陆续为圆桌上新,招月说声不好意思,侧身让开位置,对他放下的新鲜餐盘望眼欲穿。


    “请慢用。”


    侍者礼貌地例行公事。


    实际上鲜少有人在乎这些食物。周围路过挽手的小姐少爷、新钱老钱,他们为彼此而来,为衣角的鎏金,为背后坚实的山。


    但她在乎。奢华悬浮的名利场内,她独自吃得面色红润。


    慢慢地,钢琴曲流到尽头,弦乐的协奏从远处倾泻。


    招月叉起黑森林蛋糕,竖起耳朵。


    耳熟能详的古典乐,一时想不起名字,里面藏着活泼的三拍子。没多久,前方宾客纷纷退场,让出一个宽敞的圆。


    对了,三拍子是华尔兹的节奏。


    宴会厅中央,真正的晚宴正式开场。身着礼服的男男女女走进了圆舞曲,手指相牵,手掌紧握,用旋转和滑步去回应旋律的起伏。


    相当优美的舞蹈。


    招月却联想到很久以前有人说过,人类的游乐方式无非三种。


    原地打转,大起大落,原地打转加大起大落。


    一小块黑森林蛋糕吃完,她放下空盘,抬头,在星光熠熠的地方瞥见一抹深沉的黑。


    他身形挺拔出众,看一眼就映入眼底。西服量身定制,合衬地裹住平直宽阔的肩膀,在腰间流畅收紧。


    她才发觉,他西装上衣的口袋巾透着酒红色,自己身上这件小礼裙的腰带也是酒红的。


    他们的衣服,简直像设计过一样配套。


    “好巧哦。”招月说。


    比那巧合更夸张的是,侍者竟然送上来一台巧克力喷泉。


    “什么?”


    不知不觉,厉盛已经回到她身边。他听见招月的自言自语,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


    她注意力全在巧克力喷泉上,温热流动的巧克力包裹着她叉起的橙子。


    ——“我们也……”


    ——“我感觉……”


    又一个巧合。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话音在空气中重叠。


    她的水果凝固成香橙巧克力。


    厉盛推了一下眼镜:“你先说。”


    “唔。”


    招月咬了一口亲手DIY的甜点。


    “感觉传统有钱人的社交方式就是拉着手转圈圈,好无趣好无聊。”


    还以为会请乐团现场伴奏呢。


    “……”


    他沉默了。


    仿佛是很漫长、很沉重的沉默,肩膀微微耸下,挤出胸腔里一团无奈。


    糟糕。


    好像说了不妙的话。


    香橙巧克力让她得意忘形,忘了厉总也是有钱人。


    可是不对。


    招月想,他不是传统有钱人,他是写出少女心大爆曲的有钱人,即便今年是那首歌诞生的第七年。


    “您刚才想说什么?”


    她若无其事地眯眼笑笑,企图蒙混过关。


    像不小心泼了他一身水那次。


    厉盛抬腕,也学她叉起一块橙子果肉,去碰巧克力瀑布。


    “……没什么。”


    他重复了招月的话,所以招月知道这里肯定“有什么”。但他刚才挂在嘴边即将出口的,已经被香橙巧克力彻底噎了回去。


    招月仰头看了看厉总的侧脸,又看了看远方跳着华尔兹的人群。


    ……


    ……


    ……?


    我沉默寡言的顶头上司究竟想干什么?


    招月猜不透。


    商务应酬接二连三,厉盛抽不开身,又放任她一个人闲逛。她吃饱了,只能四处踱步假装在忙,等加班结束。


    几点了?


    手机锁进柜子,墙上也没有时钟。好想睡觉,好累,今天才周三,明天还要通勤上班。


    高跟鞋穿得脚痛。以前招月能一天跳十场,唱十场,可那是她二十二岁当女大学生的时候。现在她二十六,再过生日就二十七,成为社畜四年多,往日充沛的精力早已消磨殆尽。


    她揉了揉腰,颓丧地看向桌上闪亮的香槟。


    来一杯吧。


    偶尔放纵一下,也不会怎样。


    招月右手伸向笛形玻璃杯,掌心托起。


    “眼光不错。”


    忽然,有人递来一声称赞。


    一名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脸庞敦实宽厚,有些眼熟。


    “VeuveClicquot,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


    他轻抬下巴,示意她手中的酒。


    宴会上的香槟款式不同,男人点明之前,她并未发觉有什么区别。


    “但是香槟不能这么拿。”


    中年男子不紧不慢,用一种指导的口吻。


    “手心的温度,会影响酒的风味。”


    招月看向对方的姿势,捏着杯柄,动作娴熟老练。


    “原来如此,谢谢您告诉我。”


    招月回答得十分自然,像个受教的学生,但没有立刻改变举杯的方式。


    她正努力在脑海中翻找。一定在哪里见过他,小时候?综艺上?电视节目?


    “请问,您是孟城导演么?”


    突然,他的脸和电影里那些充满男性荷尔蒙的硬汉对上了号。


    京圈第六代,商业文艺成就双丰收,大名鼎鼎的孟大导演。


    “终于想起来了?”


    孟导摇晃左手酒杯,细碎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向上升腾。


    宴会上有各种级别的酒,也有各种级别的人。


    招月保持着微笑,缓缓低下头,眉间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的羞怯。


    “尝尝。”


    砰。


    孟导主动用笛形杯碰上她的杯口。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略显粗糙的大手侵入了礼貌的界线,险些揉上她的手背。


    招月下意识想躲,却强行忍住。


    她恐惧,同时萌生出一种异样的兴奋。


    看吧,果然如此,业界大佬和我这种普通人搭讪,还能为了什么。


    ——很久以前,她经历过类似的场合。


    做综艺后期的时候,招月还是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女孩。有一回节目收官,组内出去聚餐,饭店包厢里,大腹便便的大领导绕着桌扫视一圈,点明要她坐到身边。


    “呃,小招太年轻了,不会喝……”


    项目总监替她周旋一句,没有用。剩下的同事都不说话,显然无能为力。


    招月朝总监摇摇头,拉开椅子慢慢踱了过去。


    喝就喝呗。


    我二十三,你六十三,看看咱俩谁能把谁喝倒。


    “来,我帮您满上。”


    她抬手就倒白的,先干为敬。


    大领导捧着肚子,一开始还乐呵呵的,说这年轻小姑娘真聪明伶俐,后来一杯接着一杯,一杯接着一杯,下酒菜也来不及吃,话也来不及讲,终于是乐不出来了。


    “你……”


    大领导趴在桌上,肉嘟嘟的脸醉得通红。


    “你是,真他妈……能喝。”


    招月面不改色,伸了个懒腰,择起盘子里的松鼠桂鱼。


    对酒精的耐受程度来自遗传。她可是西北人,虽然身高不像,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迈劲儿仍然印在骨子里——


    宴会厅的古典乐未曾停止。


    招月呈出灿烂的笑容,点点头,装作顺从地啜饮。


    香槟的味道很刺激,酒气加上气泡的辣,她能喝,只是不喜欢。


    “不好喝?”


    孟导盯着她,假模假式地关心。


    “没、没有。”


    不喝完这杯,他不会善罢甘休。


    招月心想,哪有人这样劝酒的,香槟不应该慢慢品鉴么。


    他能这样做,说明他以前成功过。涉世未深的年轻小姑娘被京圈大导演的光环笼罩,恐怕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是不是很享受啊?看着女孩内心挣扎却不得不听话的模样,你的电影票房就是用权力的龌龊这么滋养起来的吗。


    招月越想越激动,负气地一饮而尽。


    老登,今天你别想一个人站着走出宴会厅。


    “记住VeuveClicquot的口感。”


    对面,孟导流露出欣赏的眼光,点点桌上第二杯。


    “再试试这款,Krug,烤面包和坚果,非常有层次感。”


    他似乎在指引女孩品酒。


    她不懂,尤其是这么昂贵的东西,就算他乱讲,她也无从反驳。


    更危险的是,老狐狸装模作样干杯,实际上只抿了一小口。


    招月思索着怎么劝他也喝,于是有学有样,捏起那杯香槟,笑容不减,眉尖却微微攒起来,故作为难。


    她已经准备好回家吃护肝片了。


    那个时候,斜上方落下一道沉稳的嗓音。


    “——你也不用什么都帮我拿。”


    厉盛找到了她。


    他话里仿佛带了点责备,朝她摊开掌心。


    给我。


    不必说出那两个字,招月立刻心领神会,递酒过去,泛白的指尖与他温热的手掌短暂交叠。


    厉盛很随意地接过酒杯,身子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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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挡了挡,为她留出安全空间。


    他在帮忙解围。


    所以,演戏要演到底。


    “孟导说,这款香槟有烤面包和坚果的风味。”


    招月在他身侧慢慢复述。


    “我想您会喜欢。”


    “勉强。”


    厉盛的目光拂过她头顶,停留半秒,随即猛地掠向那个中年男人。


    “但既然孟导推荐了,我可以试试。”


    话里浅藏着笑意,但他不会笑。


    这回,孟大导演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老季的儿子?嗐,这个……对,今儿老季没来,我必须和你喝一杯沾沾光。”


    气定神闲的孟导突然语无伦次起来。


    招月内心发笑,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疲惫感反而加倍上涌。


    “你先走,”厉盛把号码牌丢给她,“在外面等。”


    她双手握住圆圆的金属片。


    寡言的冰山补充道:“不会太久。”


    *


    招月终于逃离了不属于她的黄金牢笼。


    离开时,她三番五次回头,看见厉总慢条斯理喝着香槟。以前对他的身份毫无觉察,现在想来,恐怕他家世非同寻常,连京圈名导也得收敛几分脸色。


    十月,秋意深浓的夜。


    手机电量见底,她也快没电了。她只取走自己的手机,留下号码牌,叮嘱侍者另一个同伴是身形高大、戴着眼镜的男人。


    “请放心,”侍者说,“相衬的礼服,我们不会认错。”


    相衬……


    招月无法探究深意,只知道这件小礼裙不适合秋夜的气温。


    好冷。


    秋风不时掀起树海,吹得她小腿打颤。


    她一心想离酒店远些,直直往南,走上一条坡道。


    右侧是草地和槐树,左边是偏僻的人行道,而她经过的路,不知不觉变成一道分隔绿化的矮墙。


    ……下不去了。


    继续向南,望不见尽头。原路返回,要走好长好长一段。


    招月实在提不起力气,干脆捋平裙摆,破罐破摔地坐下。


    两条腿沿着矮墙悬空晃了晃。


    够不着地面。


    要是脱掉高跟鞋,赤脚跳下去呢?


    招月目测自己与人行道的垂直距离,心中隐隐不安。


    算了。


    她解锁手机,对着遥远的酒店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厉总。


    「我在这里」


    「手机,要没电了」


    老板让等,而且低声承诺不会太久,她不忍心自己先打车回家。


    更何况,他还帮了她。


    招月抬起头,望向夜空。辽阔而平整,不见斑驳的薄云,一轮圆月独悬天上。


    她环抱着双手试图取暖,回想着远处奢华的晚宴。


    好像一场梦。


    没头没尾的,甚至没有缘由。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用处。今夜他是绅士,她是旁边的女伴。也许在英国,人人都想避免在舞会上落单,而他原定的搭档出了差错,只能临时拎出一个她。


    仅此而已。


    “别想着猜透老板的心”,招月对此感同身受。


    他只有戴着狐狸面具的时候才会笑。他在巧克力喷泉前咽回去的话究竟是什么。他明明可以放她下班,却非要她在这里等。今夜,他到底是谁呢。


    招月双手撑住矮墙边沿,对着天空感慨。


    月亮,好圆啊……


    没准会冻得发烧,38.6度,那样明天就能请病假了……


    槐树翻起阵阵窸窣,夜风夹杂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北边,清净的道路上,出挑的身影披着黯淡的光,一步步靠近。


    总算来了。


    招月浑身乏力,变成一颗被吹皱的绿植,在风中瑟缩着。


    她准备问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她理应如此。


    但率先开口的,却是他。


    “……抱歉,带你来这种地方。”


    等走近了,招月才看见他没戴眼镜,西服外套也褪下,松松折在左手臂弯。


    真的,像梦一样。


    “不……”


    厉盛仿佛自说自话地纠正。


    “抱歉让你来这种地方。”


    他站在人行道上。


    终于,他不再垂眸,而是微微扬头才能接住她的目光。


    刹那间,招月的心脏被紧紧攥住。


    因为他在道歉。


    因为他揪出了言语之间细微的差别。


    因为他的眼角微微泛红,清新的柑橘味混入浓醇的酒香。


    冰山,也会微醺么。


    她说不准,可他确实比平时更单薄些,似乎伸手一碰便抚出裂纹。


    “没事呀,工作而已嘛。”


    招月一如既往露出笑脸。


    “不过厉总,您能不能先抱……”


    戛然而止。


    脑中的弦突然崩出惨烈巨响。


    都怪秋风太冷,让她咬到舌头,弄丢了后鼻音。羞耻感顿时烧到脸颊,比烈酒还要致命。


    傻瓜。她在心底默默吐槽自己。


    希望他没听见。


    “……帮我下去。”


    招月重申一遍,重音压在“帮”上。


    能不能,先帮我下去?


    “我是可以原路返回,但真的走不动了,前面的路又很远……”


    她坐在高处,双腿瑟瑟悬空,显而易见的处境。


    不用解释。


    只是害怕被拒绝。


    如果在公司里,她断不可能让老板搭把手。


    但现在,是四下无人的寒冷的夜,只有月亮在悄然观望。


    “哪一种。”


    厉盛近了一步。


    眼尾泛的淡红更清楚了。冷漠肃然的气场被酒精搅乱,嗓音低沉地、竭力压抑着微醺之际的动摇。


    “嗯?”


    招月怔住。


    风停了。


    “是帮……”


    他很深,很轻地抬头注视着她。


    “还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