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湘怡听着耳畔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感受着他肩头传来的细微颤抖，心中充满了酸涩的疼惜。


    此刻，她一点也不想提起今日在抱山书斋的惊人发现。


    她不想用母亲那扑朔迷离的往事、卫寻混乱的身份再去搅扰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已然疲惫不堪的心神。


    她只想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他，无论过往如何血腥黑暗，此刻有她在。


    过了许久，裴俞风的呼吸渐渐平复，他才又低声开口，解释了寻来的缘由：“我处理完那边，便急着寻你。问了下人，他们说看见你被一个状若疯癫的人带着，骑马朝城外山里去了，嘴里还一直喊着‘回家’。”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我立刻想到了抱山书斋，想到了那间供奉着你母亲画像的屋子。我便猜，他会不会是带你来这里。幸好，幸好我猜对了。”


    他收紧手臂，将叶湘怡更深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有些窒息，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与懊悔：“是我不该，不该如此自以为是，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解决掉裴景明这个隐患，却险些将你置于险地。若今日你被他伤到，或是因此有什么不测，我……”


    他哽住，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没事的，俞风，没事的。”叶湘怡用力回抱住他，脸颊贴着他带着凉意的衣襟，“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吗？我们都没事。”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试图抚平他心中翻涌的后怕与惊涛。


    两人就这样在清冷的月光下相拥了许久，直到彼此激烈的心跳都渐渐归于平稳，直到夜风带来的寒意让叶湘怡轻轻打了个哆嗦。


    裴俞风似乎终于从那种紧绷的、混杂着杀戮、追寻与失而复得的激烈情绪中彻底抽离出来。


    他轻轻松开她，抬手理了理她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深处依旧残留着血丝和疲惫。


    他转身，走到院角，将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团、正睁着一双茫然又执拗眼睛看着他们的野人——卫寻，提了起来，带进屋内。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裴俞风将卫寻放在屋內的椅子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又转向叶湘怡，语气带着探究与凝重，“这个人，究竟与你母亲有何关系？为何在出事之后，他谁都不找，偏偏带着你往这抱山书斋跑？‘回家’？这里，难道是他的‘家’？”


    叶湘怡看着眼前神情惶恐又带着一丝依赖望着自己的卫寻，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是时候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拉着裴俞风坐下，为他倒上一杯已经微凉的茶水，然后原原本本地，将从宋夫子那里听来的、关于母亲宋微寻的身世、她女扮男装在抱山书斋求学的过往、她与卫家公子卫寻的交情，以及宋夫子那沉痛悲切的忏悔，一一娓娓道来。


    裴俞风静静地听着，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扬，当听到“山雾散人”便是叶微寻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惊讶。


    待叶湘怡全部讲完，他沉吟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评价道：“当真是错综复杂，机缘弄人。”


    信息量巨大，线索纷乱，但至少，眼前这个野人的身份，以及他与叶湘怡母亲的关联，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叶湘怡起身，走到卫寻面前，小心翼翼地为他解开了绳索，取出了口中的布团。


    卫寻立刻瑟缩了一下，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怯怯地望向裴俞风，又求助般地看向叶湘怡。


    “别怕，”叶湘怡放缓了声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如同对待一个受惊的孩子，“他不会伤害你了。”她拉起卫寻的手，柔声道，“走吧，我先带你回房间休息。”


    她将卫寻送回了之前宋夫子安排给他的那间僻静小屋，仔细替他关好门窗。


    临走前，她看着卫寻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却写满懵懂与不安的眼睛，郑重地、一字一句地承诺道：“你安心睡觉。明日，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回家。”


    “回…家……”卫寻模糊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光，乖乖地蜷缩到了床榻上。


    安顿好卫寻，叶湘怡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客舍。


    裴俞风正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


    听到她回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充满了血丝，经历了一整天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与真相冲击，此刻已是身心俱疲，毫无睡意。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契地走到床榻边，和衣躺下。


    叶湘怡自然地偎进裴俞风的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裴俞风伸出手臂，将她圈住，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屋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带来些许朦胧的光亮。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听着窗外山风吹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响，听着彼此平稳而清晰的呼吸与心跳，谁也没有再开口。


    所有的言语仿佛都已是多余，此刻的陪伴与依靠，便是对彼此最好的安抚。


    他们在一片静谧中，等待着东方既白，等待着新的一天，以及那必将面对的、更加复杂的未来。


    天光破晓，山间雾气未散，抱山书斋在晨曦中更显幽静。


    叶湘怡与裴俞风向宋夫子辞行，宋夫子握着叶湘怡的手，浑浊的眼中满是不舍与嘱托，再三言明定要再来看他。


    裴俞风牵来骏马，先将叶湘怡扶上马背，随即利落地翻身坐在她身后，将她稳稳圈在怀中。


    他吩咐破雾仔细看管好卫寻，另乘一车，缓缓跟在后面。


    马蹄嘚嘚，却不是朝着裴府的方向，而是转向了城郊。


    一路无言，只有风声在耳畔掠过。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依山傍水、风景清幽之地。


    几座修缮整齐的坟墓静静矗立，周围松柏苍翠，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时常有人照料。


    裴俞风勒住马，扶着叶湘怡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径直走向其中并排而立、最为高大的两座坟墓。


    碑文清晰，正是他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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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息之所。


    他站在墓前，沉默了片刻，脸上没有了昨夜的血气与戾气，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肃穆与平静。


    他没有携带香烛纸钱，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不大的、看似普通的木匣。


    他缓缓打开匣盖，里面并非什么珍宝，赫然是一只已经僵硬、沾染着暗沉血污的左手！


    叶湘怡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这是四叔裴景明的手！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却没有移开目光。


    裴俞风神色不变，将那只左手郑重地放置在父母坟前最中央的位置，然后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朝着墓碑，深深地、用力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触及冰冷的土地，他直起身，目光凝视着墓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与沉痛：


    “父亲，母亲。不孝子今日，终于给您二老报仇了。”


    话音在清寂的坟茔间回荡。


    叶湘怡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心中酸楚与敬意交织。


    她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紧挨着裴俞风，同样屈膝，端庄而郑重地跪了下来。


    她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着墓碑，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石头看到两位慈祥的长辈，声音轻柔却异常清晰地开口：


    “父亲，母亲。我是俞风的妻子，叶湘怡。”她顿了顿，像是在许下一个极其重要的诺言，“您二老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他，陪着他，敬他，爱他。”


    说完，她俯下身，同样庄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番举动，这番言辞，与寻常新妇祭拜公婆时羞怯或哀戚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主动的承担与温柔的坚定，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抚着这对含冤逝去的灵魂，也承诺着对身边这个男人的未来。


    原本凝重沉郁的氛围，竟被她这几句朴实却力量千钧的话语悄然打破。


    裴俞风侧过头，看着身边跪得笔直、一脸认真的小女子，眼底的冰霜与沉痛终于化开，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和深深的动容：


    “傻话，不都是应该由男子，对着岳父岳母，说‘定会好好待您女儿’的吗？今日你倒是反过来了。”


    叶湘怡抬起眼，理直气壮地看着他，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自然是我让二老放心。这话又不是非得男子来说才能作数？我一个女子，既说得出口，便做得到！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着她这副娇憨又执拗的模样，裴俞风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笑道，语气里是全然的爱怜与纵容：“好，好，好。我的湘怡说什么，都是好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在父母坟前，双手紧握。


    随后，他们一起动手，仔细地将坟墓周围的落叶和细微的杂草清理干净，又为松柏浇了水，直到墓碑光洁，环境焕然一新，这才携手离去。


    阳光穿透云层，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从今往后，风雨同舟，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