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天色也暗下来。


    雨点砸在地面，斑点越来越大。


    「别淋到了。」


    兜这么想着，手臂下意识揽向身旁，却抓了个空。四下环顾，这里站着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感觉到自己迈开步子，跑起来，向着前方，跑得越来越快。


    眼前的景物从陌生变得熟悉，他认出这是回孤儿院的路。奔跑中，雨水溅湿了鞋袜，全身衣物也被淋透，厚重地贴在身上，而心里却无比轻松，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木栅栏。


    晾衣绳。


    秋千架。


    石灯笼。


    推开木门，有人正在房间等他。


    兜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愣了愣，随后听到自己开口：“我回来了。”


    那人转过身，这次兜看清了他的脸。大蛇丸没被刘海挡住的那只眼睛满是笑意，接着眉毛一皱，上下扫视着他。“欢迎回来……怎么淋成这样？”


    “啊……”


    兜没答出个所以然，大蛇丸也不再说什么，拿毛巾擦拭他脸上冰冷的雨水。


    「痒痒的。」


    「这次是真的大蛇丸大人吗？」


    刚跑得急，兜这会儿还在微微喘气。还没盛开的月见草搭在窗沿，香味却已弥漫整间屋子。药师兜脸上的水渍被一点点擦干净，可下一步要做什么？如果这地方是虚幻的，那该如何才能离开呢？


    脑子还没想出答案，他的脚却突然迈向前，身体几乎贴在了大蛇丸身上，脖颈轻易便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气。这种不受控制地动作吓了兜一跳，大蛇丸也吃惊般停住，透过兜看向窗外的花。然而兜的动作没有停止，在双手环上大蛇丸腰部，意识到幻境中的自己在干什么时，药师兜脑中已经把遗言播放了一遍。


    「为什么会做这种动作……停下来……」


    祈求没有奏效。兜的胳膊和手掌紧紧包裹住大蛇丸的身躯，很用力的、狠狠的把他箍在怀里，一时间右侧的胸腔也流进了悦动的心跳。他手下的身躯在拥抱完成的瞬间明显变得僵硬。


    「不该是这样。」


    兜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个想法。好像曾经在现实中经历过这场拥抱一样，他认为大蛇丸的身体不该如此僵硬，也不会如此僵硬，至少在面对他时，身体应该是放松到柔软的。


    还没等兜分析出幻境到底真不真实，下一秒便整个人飞出去砸在岩石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喉咙泛起血腥味，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他们不在孤儿院，兜猛然意识到。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土壤气息，混合着腐臭和矿物微妙的味道。大蛇丸正双手抱臂冷眼盯着他，面色实在称不上和蔼。


    “呃……”兜稍一动作，刚才被踢断了的肋骨便隐隐作痛。他苦恼地回味起前几秒的拥抱，心想自己这脚挨得真是不冤枉，“大蛇丸大人，我……”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大蛇丸打断，那人脸上带着鄙夷，仿佛兜做了白痴才会做的蠢事：“虽说漩涡一族的术式厉害，可你陷在幻境中的时间也太长了。”


    “是，我大意了。”他说的一点没错，兜自己也这么觉得。幸好不是杀伤力高的术式，不然凭自己刚才在幻境中不知所措的表现，肯定会拖累大人受伤。明明已经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内心居然还能如此轻易就被人钻了空子，真是差劲。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啊？”


    “刚才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大蛇丸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一方面看在兜刚被动地从幻境出来，还受了伤的份上，以为他脑子没反应过来。另一方面是大蛇丸的确好奇。


    二人进入结界分开后再次相遇，他从兜虚晃的眼神便能看出面前这个人还没有破除幻境的影响。但他没有着急，现在正是个机会，一个了解药师兜内心的好机会。漩涡一族的幻境会使人们困住自己，内心所求越是强烈，解开幻境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人平日伪装的像一潭安详的湖水，究竟是在渴求着什么，才能被困了那么久？


    “……”兜面露难色，他实在说不上来。可以的话，他也想问问自己在幻镜里是为什么。


    看兜这副样子，大蛇丸也没去刁难他。


    “对野乃宇说的吗？”


    “嗯。”兜将错就错。


    趁他在幻境中找不着北的间隙，大蛇丸已经拿到了卷轴。临走前，兜询问大蛇丸能不能随他去个地方。


    大蛇丸答应了。


    二人沿着火之国曾经的战争边界线来到一片空地，上面零星散着几颗未长高的树苗，被车辙压出的土路旁孤零零立着座只一人高的神社，木制鸟居没有上漆，表面被蚂蚁啃食得坑坑洼洼，却找不到一处被利刃滑过的痕迹。


    “这是什么地方？”大蛇丸不解地问，他认出了离这儿不远处就是木叶，但又对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印象。


    “您应该没来过这里，”兜说着走上前撒进几枚钱币，“这个神社是第三次忍界大战之前建的。”


    “没想到你还信这个。”


    “哈哈……确实听起来不可思议，不过我只信这一处而已，大蛇丸大人。”他俯下身向着神社参拜。


    那些年，涡之国附近村落的百姓被战火波及苦不堪言，他们渴望神明赐人间太平，众人的诚心让无人打扰的土地生长出新的神社。野乃宇发现了它，带着孤儿院的孩子来到这里祈福。孩子们模仿起院长的动作，迷茫地、期待地、冷漠地、虔诚地鞠躬，双手合十。


    出发前，有人提出疑问，不知道可以许下什么愿望。


    “我的话，会希望一直在孤儿院陪着大家吧。”野乃宇回答，“大家可以为自己、为村子或者为前线战斗的忍者祈福。”


    药师兜不认识许多忍者，他在脑子里搜寻一番，只想起了那个在治疗时夸赞自己有忍者才能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在前线怎么样了，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受了伤。


    院长纤瘦的身躯将神龛挡住一半，隐约露出里面摆着的青白玉盘。兜不明白它代表哪个神明，他只是闭上眼，弯下腰，诚心祈愿。


    愿，院长的心愿得以实现。


    愿，战争能够尽早结束。


    愿，前线的英雄平安归来。


    孩童的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他相信自己的愿望会实现，脸颊挤出不明显的酒窝，对院长懵懵懂懂地微笑。


    药师兜直起身子，目送儿时的愿望飘到眼前，绕着二人打了个转儿，又溜走，埋进落满浮尘的神龛。


    大蛇丸站在他身后，静静等待着，他总是给予这个部下最大的耐心。从初次见面开始，等待着他自投罗网，等待着他万念俱灰，等待着他在深渊牢牢抓住自己抛出的那根救命的绳索。


    “大蛇丸大人，我曾在这里祈祷。”兜没有回头，他知道大蛇丸在认真听。“为我自己，也为在前线战斗的忍者……为你。”


    “特意带我到这里，来怀旧的吗？”


    “不完全是，还有件事。”药师兜说着退后两步，转身面朝他的主人。大蛇丸站在他身后，就像他猜测的那样，一直注视着他。


    他之前有在猜忌我吗？


    兜不愿去更具体地分析，但他知道，现在该是表忠心的时候了。兜的声音没有很大，但唯一信仰的神社、院长的背影、儿时的自己，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口中念出将会贯彻两辈子的誓言。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大蛇丸大人。”


    大蛇丸笑眯眯地弯起眼角，猎物已经亲手将绳索编织成了最坚固的牢笼。两人距离一点点靠近，手掌握住药师兜的后颈，大蛇丸对这誓言十分满意，他说：“我相信你。”


    天色暗了，客栈迎进两位客人，戴眼镜的青年好声好气地让老板开了两个房间。


    大蛇丸本想直接赶回去的，兜却劝说现在已是傍晚，赶路的话又要通宵了。


    “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对晚上睡觉那么执着？如果真的很困的话，我白天也可以空出时间让你睡个够。”睡觉对大蛇丸而言向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在夜晚睡觉反而让他觉得是浪费时间。


    “抱歉，”兜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羞涩，“因为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说，逝去的父母从未离开，而是陪在我们身边，他们只有夜晚熟睡后才能触碰到我们，所以晚上是孩子与父母团聚的时间……”兜观察着大蛇丸的反应，只见他眉心一蹙又无奈的放松。


    兜的话牵着大蛇丸回到了父母的墓碑前。猿飞老师看到他手中珍宝一样捧着的白蛇蛇蜕，告诉他：“这是幸运的象征，父母说不定已经在什么地方转世，等待与长大的你相见呢。”


    木叶村哄孩子的方法真是一脉相承，大蛇丸不禁在心里发笑，描绘出梦幻般的希冀，遥不可及，偏偏又让他们深信不疑。


    二人在日出前启程，返回田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