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悟灵语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朕今日也是做了一回月老,来人,拟旨一封,为她们二人赐婚。”


    说罢,他便携侍从离开。


    伍昭玥握住伍灵语的手腕,用力把她往下按。


    她伸出两指,造出空气门槛。


    “哎哟!”李卓渊四肢着地。


    “皇上!”


    众人慌忙上前搀扶,左脚踩左脚,右腿踹右膝,摔作一团。


    她笑得肩膀一动一动。


    伍昭玥扯动幂离,示意她收敛。


    她缓缓起身,陆瑞瑾匆忙离开。


    轻轻飘来一句,“抱歉。”与那丝绸一般,虚幻又清晰。


    她抬手,袖中飞出红绸,齐齐刺向蜘蛛。


    一道风刃刮来。


    黄沙迷蒙双眼,她将召出消愁,横剑相挡。


    红绸锁住蜘蛛,她迈出左腿,双手握住剑柄高举,指甲扣进肉里,燃着蓝光的剑劈下,剑身颤得她双手发麻。


    一声凄厉的哀嚎,她眉头紧蹙。


    鲜血喷涌而出,她闭眼。


    腥味冲进鼻腔,温热的浆糊顺着脸缓缓淌下。


    她低头咽下喉间的横埂,双手掐诀,一剑贯穿蜘蛛。


    通体晶莹的内丹冒出黑气,落到她的掌心。


    她双手捧起河水,洗净血迹。


    面前的河流晕成红色,冲向下游。


    婚礼就在明日。


    京城疯传,众人艳羡她的好运。


    街坊邻居叹道:“真真是好命。”


    她颔首不应,篮子的倒刺扎进掌心,泛起红肿。


    她拿出师母画的地图,绕了一圈又一圈,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见四下无人,她将木篮放在门口,转身离去。


    冷风刮动白皂,药草沉沉压着火符。


    散落的头发拂过她的脸庞,似有似无的。


    她趴在窗台仰头望,水珠聚在眼中,汪汪成湖,坠落的弯月映在其中。


    脸颊滚落的一条细线,降落袖口,绘出一轮圆月。


    她倒是真的希望,前日同水月。


    她抬手拭去泪痕,推门声响起。


    她朝门口看去,青色婚服与来人一同映入眼帘。


    伍昭玥将窗户关上,转头对她说:“你素来不爱同人交流,这一去,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命中注定,师傅不用担心。”


    “也都怪我,本以为我们不会牵扯进皇家之事,没承想,你师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伍昭玥一拳敲在几上。


    “那日为何不让我出言拒绝?”


    “拒绝什么?他是皇帝,万人之上。”


    “他做得不对。”


    “你觉得他做得不对,那你同历任皇帝比比呢?百姓能有如今的生活,全都仰仗他。”


    “小霖,身居高位的人都有忌惮之心,至少,他没有真的对我们做什么。”


    温热的掌心覆上伍灵语的手,她看着师母眼里渐渐冒出的水汽,默默低眼。


    “你只需记得师母一言,朝中局势暗流涌动,非我们能够揣测,事到如今,我们能做的,便是小心谨慎。”


    “徒儿知道了。”


    伍昭玥伸了个懒腰:“你早些歇下,明日还需早起梳妆。”


    伍灵语手心的余温还未消散,此去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她壮起胆子喊:“阿娘!”


    伍昭玥脚步一滞,险些踉跄,“诶!”


    应下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走远。


    一夜未眠,伍灵语定定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乌青的眼圈搽上白粉,两腮涂上胭脂,几颗珍珠贴在她脸颊两侧。


    梳头婆走后,她抬手晃晃袖口。


    宽大的婚服,拖在地面,繁重的花钗,她只觉脖子隐隐作痛。


    伍昭玥推门进入,望着伍灵语,感叹道:“有你师母我当年的风采。”


    “你可知她们送来的彩礼,足足有三百匹,皆是婚礼的最高规格,又怕我们家里拿不出可观的嫁妆,暗自补了不少。”


    红血丝布满她的双眼,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语气,伍灵语佯装开心,强扯出一抹笑容。


    “听师母一句,若是日后真相处不来,可以寻个法子与他和离。”


    “知道了。”


    婚礼正式开始,屋外浩浩荡荡的笑声排山倒海般压来。


    伍灵语站在巨浪前,沉重的头饰将她按在原地。


    伍昭玥递给她一把长柄牡丹纨扇,拍拍她的肩说:“小霖今天特别漂亮。”


    伍灵语听出她末尾的颤音,握住她的手。


    “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陆瑞瑾道。


    “新妇子,催出来。”人们齐声喊。


    因扇子的遮挡,伍灵语看他,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雾。


    陆瑞瑾伸手欲搀着她上彩與车,她将腿一迈,稳稳踩在木板上,借力一蹬,弯身进入车内。


    他顿在原地,嘴角噙笑。


    长街十里,摩肩擦踵,红河滚滚,金光灿灿,银光烁烁,乐声震天,喜声浩大。


    围观的百姓堵满街道两侧,有人冲上前来讨彩头,侍从也毫不吝啬,抓起酒食钱财就往她们怀中塞。


    愈行愈远,两侧锣鼓喧天的热闹,没能激起伍灵语内心的一点涟漪。


    一股落寞将她困在车中,心口微微抽动,她却始终说不清道不明,是不舍还是担忧。


    陆瑞瑾掀开车帘,轻声道:“下车了。”


    她虚虚搭上他的手腕,将扇子挡得更加严实。


    地面上铺满地毡,侍女们一块块来回接替传递。


    两人走入青布幔搭成的屋内。


    她一手举着扇子,一手夹起碗中的肉,司仪将葫芦分成两半。


    合卺酒浸入口中,她微微皱眉,无色无味似白水。


    司仪抽出她的一缕发丝,剪子咔嚓,红绳将二人的头发合并。


    坐入喜帐后,侍女抛撒糖果、刻有长命富贵四字的撒帐钱。


    宾客、孩子们一拥而上,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如果还在师母身旁,她的手中,也会有一把糖果。


    “行却扇礼!”司仪道。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陆瑞瑾道。


    他将纨扇拨下,一双目光森冷的杏眼撞入他的眸中。


    少年脸颊稚气未脱,细长的蛾眉,平添几分寒意,整个人似雪中梨花,清冷且孤傲。


    “新娘子这么着急呀!”宾客嬉笑。


    伍灵语全然不在意,只盼能够早点结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她始终低眸,流程终于结束。


    她侧躺在床上,呆呆望着红色喜被。


    思绪凝固,留下无尽麻木。


    窸窸窣窣的哭声传来,莫不是鬼魂?


    她寻声找去,夜色漆暗,只能依稀辨清人影,走近就见假山丛中有两名女子。


    站着的女子,珠钗满头,身穿土黄色罗裙,织金披帛垂地,身形富态。


    跪着的女子体形瘦削,白布衣裙,发髻上只别一根荆钗。


    “我错了,求嬷嬷饶我这一回,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家里还指着我这份差事活命。”她声音哽咽。


    “小点声!我怎么饶你这一回?你不把这大窟窿补上,我们都得跟你一块遭殃。”她压低声音道。


    接连响起几声清脆的巴掌声,伴着痛苦的轻嚎。


    她冲上前,赶在巴掌落下的一瞬,握住女子的手腕。


    站着的女子一愣,转身骂道:“哪个多管……”


    看清来人的长相后,她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眼神不屑。


    “伍娘子好。”


    伍灵语松开手,视线在两人身上扫,站着的女子年约四十,另一位约莫二十,想来面前这人便是管事的嬷嬷。


    “我听见哭声,就想来看看。”


    “你看看你!”她抬手数落年轻的女子。


    “她犯的什么错?”


    嬷嬷眼神闪躲,“小事小事。”


    “我不会同别人说的。”她忙道。


    “她做起事来毛手毛脚的,这不,今日打碎几盏白瓷盘,够她赔一段时间的,她却拉着我不让我同主母说。”


    “我替她赔,总共多少银两?”


    她上下打量伍灵语,还以为和传闻中一样富有城府,现在看来是个好骗的主。


    伍灵语取下头上的一根金钗递出,“这个够吗?”


    “这……万万使不得呀!”


    “此事只你我她三人知道。”


    嬷嬷的目光一刻也不从金钗离开,半推半就接下。


    她摩挲钗子,捏着垂落的珍珠,难压嘴角的笑意,“还不快谢谢娘子。”


    “谢谢娘子!”女子擦去眼角的泪,连声道。


    “娘子也快回房。”


    言尽,嬷嬷拽着还在哭泣的女子骂骂咧咧地走远。


    红帐入眼,檀香扑面。


    她握住纨扇轻轻扇风,两指掐住黄符,欲让陆瑞瑾噩梦缠身。


    门被人从外推开,她将符箓飞出。


    陆瑞瑾侧身避开,黄符紧贴双目擦过。


    他倚在门沿上,双手堆叠于身前,歪头看着她,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伍灵语,我有这么吓人吗?”


    “我不会杀你的。”她一字一句认真道。


    他将门合上,走到她的面前,“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没有。”


    “想给我下什么咒?”


    “自作多情。”


    “你发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好好好,不听我的。”


    他盯着她的发髻看,原先对称排列簪子,如今却明显空出一角。


    “簪子怎么少一个?”


    她低眼,“丢了。”


    “若是真的丢了,你一定会先抬手摸索头发。”


    她迅速抬头道:“我会赔给你的。”


    陆瑞瑾走向案去,“你别多想,簪子是你的,你想给谁都可以,我不过随口一问。”


    “多谢。”


    他拿起几上的白瓷茶壶,翻转茶杯,倒水装满。


    “我同你比试一番,你赢了,我拜你做师母,我赢了,你拜我做师父。”


    “你打不过我。”


    “不比试一番怎么知道?不过,你可不能用法术。”


    “对你,不需要。”


    “这么自信?”


    “现在就可以。”


    陆瑞瑾抱拳,“承让了。”


    她冷眼瞧着,待他摆好架势,双手握拳,直直打向他的心口。


    他侧身避开,借收拳的力,她用手肘向右撞。


    他抬手抵住,反手钳住她。


    她用巧劲,两手交缠,撩起袖口,迎上一片炽热,灼得她的手腕发烫。


    两人拉开一段距离,袖口垂下,闷在衣料里的温度升高。


    他歪头,双手背在身后,笑意盈盈,“你还挺厉害的。”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冲上前,一招一式铆足力气,皆被他一一化解。


    两人额前渗出细汗,静得只剩粗重的呼吸声。


    凉风赶来助阵,荡漾她们的衣袂。


    “不如明日再战?”他问。


    她摇摇头,脑中细细回忆二人交手的场景,他基本功扎实,唯一差的就是实战经验。


    她抬眼,抬腿,下劈,旋身,横扫。


    赶在他起身的一刻,她一脚踹向他的胸口。


    她收势,眸子盈盈闪动月光,嘴角微微勾起。


    “咳咳咳!”


    他捂住心口,侧躺在地,五官几乎拧在一起。


    她双目瞪的通圆,忙扑到他跟前,将他扶正。


    “你怎么样了?”


    下一刻,他的掌心隔着衣料,虚虚掐住她的脖颈。


    “我赢了。”


    她盯着他的眼睛,上下牙齿相抵,甩袖离开。


    身后脚步声哒哒哒渐大。


    “诶!徒儿,等等我。”


    她大步跑回屋中,双手握住门沿,留出一条窄缝,同陆瑞瑾四目相对。


    “就知道徒儿你人好。”


    她猛地将房门合上,震出的微风拨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轻笑,将房门推开,“徒儿,你方才说的话,可还作数?”


    “不算,你耍赖。”


    “这叫兵不厌诈。”


    “你真是无赖。”


    “无赖怎么了?你还说话不算话呢。”


    “我没有。”


    “那你喊我一句师父。”


    她环看四周,抄起枕头砸去。


    他抱住枕头,“我可没骗你,是真的很痛。”


    “活该。”


    “你师母不是说你自小愚笨,相貌丑陋,嗓音粗哑吗?欺君,可是杀头重罪!”他在脖颈处比画。


    方才一时情绪上头,竟忘了师母曾说过的话。


    不过,那又如何?


    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荣你荣,我损你损。”


    “说得很对。”


    他从案处将**屏一扇一扇展开,竹林图将两个人分隔。


    树枝形状的铜灯架,举起红烛,投来暖光,两人的影子照在帛制的屏面上。


    影影绰绰相触,却又千里万里。


    “我睡地板上,你睡床上。”


    他从橱柜中抱出几床被褥。


    她拿出几,对着铜镜,一根根将头上的首饰放进翡翠牡丹匣中,珠链碰撞发出响声。


    影子晃动,忽明忽暗。


    她侧眼,革带发出咔嗒声,衣料摩擦声缱绻,她立刻收回视线。


    心跳杂乱似今日的乐声,镜面明晃晃照出她通红的双耳。


    一番梳洗后,她倒在床上。


    “睡觉了?”他出声询问。


    “嗯。”


    下一刻,晦暗覆上双眼,柔软的床将她包裹,疲惫啃食每一寸筋骨。


    她抬起眼皮,红帐映入眼帘。


    她猛地坐起,用手心敲敲脑袋。


    昨日恍如隔世。


    她探头,墙角没有暗红的符箓,屏风后空无一人。


    临近正午,她匆忙缠上两根红绳往外走。


    刚一拉开门,陆瑞瑾拎着食盒站在门外,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