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作品:《生明月

    女子歌声清丽悠扬,引得秀秀往外看去。


    只见一白衣女子正在另一艘游船的船头唱曲儿,柔软婀娜,弱质纤纤,如同柳枝随风摇摆,船面之上,几位身着锦服儒袍的公子谈笑风生,那船正朝他们驶来。


    歌声愈发清晰,又戛然而止,取之以模糊不清的交谈。


    原来对面一行人中,有李聿的相识。


    周允闭眼假寐,两耳不闻窗外事。秀秀按兵不动,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谁料片刻过后,船头一阵哄堂大笑,夹杂着些许高昂尖锐的讥讽。


    秀秀稍作思忖,起身往外走,却被周允拦住去路。


    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勉勉强强地站起来,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把人拉到了身后。


    正巧,吴碧秋和杨钦也一齐进了舱,正欲一探究竟。


    四人出了船舱,正听见对面船上为首的蓝衫书生用折扇遥指李聿,对同伴高声道:“商贾之家,锱铢必较,满身铜臭,竟也敢来考取功名?莫不是想着银子能买通学政大人?太祖年间,商人可是连读书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李聿面红耳赤,攥紧了拳头,叶文珠在一旁气得跺脚:“你们休要胡说!”


    船上另一位驼背的年青男子,见周允出来,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喊道:“我当是谁撑腰,原来是周少东家,怎么,今日是要联合金鼎轩把生意做进考棚了?外人前头装不熟,谁知道你们两家背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故作高深,摸了摸下巴,狞笑着问,“莫不是,她钊虹也给你烧纸人续命?”


    言罢,对面船上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秀秀顿时横眉,杏眼圆睁,朝对面瞪去,她气冲冲扭头看向周允,只见他波澜不惊,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心思不知在何处飘荡,好像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怪人。活脱脱的怪人。


    旁人都指着鼻子骂你了!


    闻得此言,叶文珠更是柳眉倒竖,再也按捺不住:“蒋文,你家生意比不过周家,净使些腌臜手段,便以为旁人都同你一般下流了?”


    秀秀这才认出来,原来此人正是年前与周家结怨的蒋氏之子。理智告诉她,她是钊虹义女,为人处世都要扣着钊虹的帽子,更该谨慎,可在这群伪君子面前,又有何好谨慎的?污蔑了钊虹,诽谤了金鼎轩,她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上前一步,将叶文珠和李聿护在身后,目光清亮,直直刺向对面一船人:“各位公子,我弟弟是正正经经读书考试,一不偷二不抢,碍着众人何事?倒是你们,左一个‘商贾’,右一个‘铜臭’,怎么,你们身上的绸衫、头上的玉簪,可有一件不是经商所得?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秀秀又把身子朝向蒋文,神色严肃,继续开口:“蒋公子,莫非你蒋家开的不是铺子,是善堂?莫说金鼎轩与周家光明磊落,就是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嚼舌,有人心思不正,生意也不中用,便跑去文人堆里伏低做小,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便骂娘,我看你这书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秀秀声音却不卑不亢,语速平稳,字字像刀子,扎得蒋文脸上青了又白。


    周允依旧淡定地立在舱门前,眼神在她身上几经流转,最后在秀秀微红的脸蛋上凝定,他的眼底深不可测。


    蒋文被当众揭了短,蒋家本就世代为商,到了他这辈,蒋登一心愿儿入仕,只可惜他蒋文不是那块料,只得攀附这群读书人,平日被他们踩一头就罢了,如今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戳破心思,他顿时恼羞成怒,指着秀秀骂道:“哪里来的泼妇,这般毫无教养!”


    李聿又把秀秀拦在身后,朝对面喊道:“蒋文,你知不知廉耻?!如此公然讥讽,搬弄是非,可是圣人所教?”


    对面船上,众人只等着看好戏。


    叶文珠气极,眼见舷墙上正搁着方才拿出来的一只莲蓬,她想也没抄起来就砸了过去,“咚”的一声,莲蓬正砸在蒋文脚背上。


    “好你个丫头片子!”蒋文跳脚大骂,环视一周,手边没有物件可供他还击,正要唤小厮,倏然空中一声鸟鸣,但见一只白鹭悠然掠过,一滩新鲜的、温热的、黏糊的东西,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刚刚抬起的额头上。


    蒋文下意识伸手一摸,触手黏湿,再定睛一看,顿时发出一声哀嚎,他哭丧着脸忙唤小厮:“水!快拿水来!”


    小厮忙去端水,蒋文伸手转一圈,引得众人纷纷躲开,对面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这边叶文珠已是笑得直不起腰,就连吴碧秋也忍俊不禁,她这才注意到,杨钦不知去了哪。


    周允转身进舱,面不改色:“来兴,开船。”


    画舫缓缓驶离这片喧嚣,众人回到舱房,身后却突然传来更大的惊呼与慌乱。


    只见那艘大船在原地打起转,歪歪扭扭,恰似白衣歌姬的腰肢,船身倾斜,竟有摇摇欲坠之势。


    众人疑惑不解,见周允不语,杨钦三言两语解释。


    原来方才双方对峙间隙,周允早已与杨钦低语吩咐,在无人注意之时,杨钦已悄无声息地去了对面船上,卡死了船上的平衡舵。


    好一个将计就计,声东击西!


    微风送来隔壁船上气急败坏的叫骂,这边众人出了一口恶气,心头畅快不已。秀秀几不可察地瞧了周允一眼,却未曾想,二人恰似心有灵犀,他掀起眼,直勾勾看过来,心安理得。


    秀秀忽闪眼睫数下,最后扔过去一个白眼,便偏开了头。等她再把头回正时,船已经靠岸停了。


    周允率先起身,众人跟着下船。来兴引路,在一旁道:“小姐在拂云观提早备了素斋,就等各位入席了。”


    叶文珠笑道:“还得多亏了表哥差人来办,我可不能抢了功劳。”


    秀秀很是忐忑,道观少不了香烟缭绕,正踌躇之际,叶文珠拿出一瓷瓶,瓶中几粒蜜饯。


    吴碧秋微笑着开口:“蜜饯用药腌渍过,专防香敏症,却又不似药丸苦涩,吃起来也方便,吃一粒便能维持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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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秀秀不禁感叹:“碧秋,你真是厉害。”


    吴碧秋笑道:“有人特意托我研制了这蜜饯呢!”


    言罢,秀秀顺着碧秋的视线看去,但见周允潇洒前行。


    吃了蜜饯,再戴上面纱,一切妥当。


    一路竹林小径,风声簌簌,入目皆翠色,一行人悠闲踱步,走得轻快,不多时便临近拂云观,周允在观前驻足,等待后面几人。


    拂云观虽名“拂云”,却并未居于高山之巅,反而匿于竹林之中,甚为清幽,隔绝世间纷扰,拂去尘世烦恼,倒也称得上“拂云”一名。


    正思量间,忽闻破空声骤起!一根青竹棍竟似活了一般,势劲力急,直冲周允面门而来。


    几人顿时大骇,方寸大乱。“小心!”杨钦一声叱喝,快步上前,提剑格挡。


    周允正欲斜身闪开,只见众人已行至跟前,便纵身一跃,闪避之余,衣袂飞扬,他奋力挥臂,一把抓住竹棍。


    此棍来势凶猛,待落入周允手中,仍向前射出几尺,呲呲有声,被杨钦一剑竖劈,顿时分成两段,截断处摇晃,抖个不停。


    哐当一声,竹棍落地,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来兴机伶伶打着冷战,跑到周允跟前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掌心轻微痛意,周允低头一看,所幸掌心一片老茧,他毫发无伤。


    这时,一位老道从观内疾步而出,此人胡须飘逸,眼睛锐利明亮,其霜发用一根枯枝束起,仙风道骨,可手中却拎着个垂头丧气的小童。


    老道面露羞赧之色,抬手便拍在小童屁股上:“顽劣不堪!让你莫要偷练御物之术!”


    又转头对周允等人连连躬身:“贫道管教不足,顽童偷学御棍飞行,道行浅薄,飞棍惊扰诸位了。”


    叶文珠惊魂甫定,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她最爱那些仙侠道术的话本子,当即脱口而出:“御剑飞行小女略有耳闻,这御棍飞行倒是头一回听。”


    老道无奈解释:“让姑娘见笑了,孩童尚小,无剑可御,只得以棍代之。”说罢,便又拎起小童言道,“还不快快行礼道歉?”


    只见这孩子涨红了脸,嘴唇开合却只发出“呜呜”之声,急得双脚乱蹬。


    老道朝周允再次作揖:“这孩子被我惯坏,往后贫道必定严加管教!”


    周允示意无妨,目光却凝在了老道沟壑纵横的脸上。


    风波已定,各自告辞,老道放下仍在扑腾的小童,二人离去,周允忽然横步拦住去路:“道长且慢。”


    他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脑中灵光闪现,上前问道:“道长可曾到过皇京城中,为那周家之子留下‘不然’之名?”


    老道捋须说:“贫道云游至此,对皇京旧事一概不知。”


    周允眼底疑云未散,终究侧身让路。


    两拨人背道而行,老道走出十余步后回望,见周允一行已消失在观门之内,他悄然叹了口气,便携着小童隐入竹海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