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跟我走。


    这句话，裴远山是对王昭云说的，也是对所有她的侍从说的。


    “还能走吗？”他一手将王昭云从地上提起又揽进怀中，另一手则拎起了同倒在地上的陈砾。


    陈砾堪堪单腿立住，才要应声，另有两个侍从已经迅速挪过来，分立两边扶好自己的上峰，同声低应道：“我们可以护着陈督。”


    裴远山眉眼旋即半眯，但惊讶不过一息就点了点头。


    他没有耽搁，抬步就往巷道的出口方向走，“你们走前。”


    这道指令是下给王昭云那些侍从的。


    裴远山此行似乎只带了四人。


    但也就是这四个人，不消一刻钟，就精准地避开了巷道口的所有暗器，更将守在这里的所有异族人清理了干净。


    王昭云借洞口微光，看见一个眉心中箭满脸是血的睁眼匈奴人，死死盯着她，她脚下旋即一个趔趄。


    “想什么呢？”裴远山猝然拢紧王昭云的腰身，大掌的力量稳稳托住她的腰。


    王昭云抬眸，撞进裴远山沉得透水的眼潭，蓄着风暴，可不比那些死人眼睛多出一分柔和。


    她艰难地蠕动唇.瓣，但还未发声，裴远山已经揽着她避到墙沿，偏开了视线，“别分心。”


    眼下不是相谈的时候，他在把握场面的主导权，任何人都不能托他的后腿。


    王昭云似有会意，又合上了唇。


    她看见他带来的四个人，分成两拨，两人在前带路，一人在中相扶受伤的侍从，还有一人同他一道断后。


    夜晚的寒风呼啸，便是裴远山的披风再宽大，也没能阻碍层层黄沙打往王昭云脸上。


    她艰难地打开半眼用以视物。


    隐约可见黑得不见五指的天穹下，一团暗红的碳火在几里开外，不算明亮，但已照出那里人影绰绰，似有百来号人不止......


    王昭云心中一惊，但裴远山却似早已见过，只打了个手势，令一众在背离那些虎背熊腰匈奴人的方向，迅速移动，沿着岩壁往南边绕，回东边。


    想来，王昭云同陈砾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巷道出口处并不属于裴军势力范围，若是今日裴远山没有冒险来寻得他们，方才，他们必定已经葬身在巷道之中、异族人的刀下。


    王昭云蓦地想起片刻前那胡人大刀亮起，连陈砾都无法还手的局面，背脊蓦地起了一抹冷汗。


    她下意识回拥紧裴远山。


    裴远山似未所觉，锐利视线只在面前撤退的人影和后头围火取暖的人群之间来回移动。


    直至将士和侍从全部进入了大山的背光面，他才拎着王昭云离开拐角哨点，跟上大部队。


    ——想必是安全了。


    但一众人仍不敢大动，只蹑手蹑脚，快步行进。


    不多时，王昭云便见得前方一些点点亮光。


    她定睛一看，火把下的身影不是柴安是谁？


    王昭云心中一喜，只要和裴军将士接应上，那算真正脱险了吧？


    念及此，她转头去看裴远山，扬起笑颜。


    然这一转头，却见裴远山背后的山丘上一个高大的影子倏尔伫立，拉弓引弦直向这边而来。


    “当心。”王昭云惊呼，脚下勉力点地，想转身为裴远山去挡。


    然裴远山手上力道更大，亦似早预判了一般，带着王昭云轻轻一旋，已避过箭矢，更抽出了腰间佩剑。


    “飓风！”


    一声喝下，流星般的箭声“咻咻咻”和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交织而起。


    未待王昭云看清，耳边就听得柴安大喊“掩护撤退”。


    下一息，她身轻如燕——是被裴远山从怀中抛出。


    不消两息，她已稳稳落在裴远山的坐骑上——飓风顷刻调转马头，驼着王昭云狂奔着往柴安的方向而去。


    颠簸的间隙，王昭云瞧见裴远山横立在前不断挥剑，为身后的将士和侍从挡下所有的流箭......


    两方人马临时意外交锋，皆没有缠斗恋战的意思。


    裴远山边挡边退，很快就退到柴安所领弓箭队伍形成的防守阵形之内。


    那些胡人见状，撒了箭矢，就迅速退回武埠山西北面，也没有追过来。


    但是，胡人私挖巷道的秘密，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那条巷道贯穿整座武埠山，定非一日之功能成，你之前当真完全不晓得？”王昭云望着裴远山半明半暗的半张脸，试探着问。


    此时，两人已经安全抵达武埠山东面的军事临时补给点。


    自脱险后，裴远山就指挥了随从军医给受伤的士兵和侍从医治，而他自己则亲自取了铁打药，再将王昭云从飓风的马鞍上抱下来，径直入了内帐。


    逼仄的帐篷，小得只能放下一张行军床，一张矮桌。


    但眼下，那矮桌已经被裴远山踹了出去，而他就正正蹲在原来摆放矮桌的位置，将为数不多的空间悉数填满，让王昭云崴伤了的脚腕只能完全架在他的膝盖上。


    他一言不发，自始至终没有和王昭云对视过一眼，默默给她正骨、上药。


    王昭云把不准裴远山当下的心绪，但从他高耸的眉骨、绷紧的侧脸、抿紧的唇线来看，他的心情应是极度不佳......但这个“不佳”又同平时的发怒有些不一样，似乎还有一种强烈的隐忍。


    怕不是被那些胡人大胆挖巷道气的？


    “胡人素来诡计多端，做出‘暗度陈仓’这种阴私事也不足为怪。”王昭云试图宽慰，“这次跟我同去的侍从都精通勘测之道，回头我同他们将走过的地道全画出来给你，若是不够细致，我再去一次也可......嘶——”


    王昭云话到一半，钻心的疼忽从脚踝传来。


    是裴远山在拿药酒给她推拿揉动时，踔力一捏、一移。


    虽是正骨，却是痛彻心扉。


    王昭云本还亮闪闪的眸子当即憋出两滴泪，眼角红起来。


    “知道疼了？”


    裴远山这才侧抬起脸来，森森的眼珠子透着黑，但又蔓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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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根红色的血丝，像修罗漫出了无形的暗黑之手，团团裹住了王昭云——仿佛只要她答错一句，就要被他的触.手裹住，同下地狱一般。


    王昭云终于后知后觉，裴远山气的并不是胡人挖了巷道，而是她下了巷道，且还险些丢了性命。


    是怪她不当心。


    可山中有巷道并非她所能预测，意外坠入其中更是无妄之灾，此事端端是不能全然怪她的......哪怕她在勘测岩层一事上确实有些冒进了，但索性，大家都保住了性命，就连那第十九个仆从亦是幸运得甚至没有随她掉入山中......所以，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


    她撇了撇嘴，有些忿忿不平地要将自己被钳制的一肢收回来。


    但裴远山不放，死死地攥住，如鹰的眼睛亦狠狠地撅着她，似是一定要她应答一般。


    王昭云拗不过，只得狠狠罢手，嘴上却还在逞强：“我这次行事确有考虑欠妥之处，然若没有我冒此一险，你能知晓那些胡人做的腌臜事吗？”


    “你当我为何放松武埠山以西的防守？你当我为何在东面山脚设这么多补给点？”裴远山嗤一声，再是怒斥，“若非你拿硫磺炸了山，那塌方也不至于将你送入巷道，更不会打草惊蛇，险些被那些胡人......”


    他看着王昭云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他到底说不下去了，旋即恨恨又轻轻地将人的小腿放到地上，旋即起了身，一拳捶在小小帐篷的支柱上。


    帐篷跟着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几乎要坍塌，引得外头的将士急急奔来。


    只那奔跑的脚步才不过两声，便又听裴远山一声喝止。


    王昭云听见他指节骨咯吱咯吱响了几下，才松开掌，重新扶正已经歪斜了的小帐篷，然后便再无动作。


    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狭窄的帐门前，孤单伶仃而有深深的无助。


    王昭云知道这次，无论是对自己的下属，还是对边州百姓，还是对他，她都不可再强词推卸责任了。


    那她还能做些什么弥补呢？


    王昭云深深望着裴远山的背影，思忖了片刻，便想起身来，走近他，问一问。


    然她的手才支到床沿，前方高大的身影忽而转了身。


    裴远山背了光，如夜风一般席卷而来，几乎是扑进王昭云的怀里，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以后无论什么事，你一定要先同我说，再做行事，好不好？”裴远山支肘在床沿，双手搭在王昭云的腰侧，倾在她的怀里，仰着脸哀哀地看着她，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不要拿性命同我开玩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她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她掉入巷道时，心中的焦灼有多盛。


    更不知道，在看见胡人举刀向她的时候，他有多惶恐。


    他执剑、拉弓、投石样样精通，向来百发百中。


    可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本要用来击中那胡人喉骨的利器却只打中了要袭去王昭云的大刀刀面——是因为他慌了神，甚至拿不住一只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