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学宫北院,新辟出的燃物研造所里,正弥漫着一股焦糊与泥土混合的怪味。


    墨家钜子,此刻正蹲在满地狼藉中,盯着一盘刚出窑就碎成八瓣的煤饼,眉头紧皱。


    他身后,十几个最得意的弟子同样灰头土脸,有人对着冒黑烟的窑口扇风,有人对着黏糊糊的煤泥发愣。


    “第一百二十七次。”一个年轻弟子有气无力地报数,手里册子刻满了散、烟大、火弱之类的记录。


    墨家钜子捡起一块碎渣,在指间碾成粉末。煤末乌黑,黏土灰黄,混合得不匀,干裂的缝隙像龟壳。“不该如此,苏子所言孔隙,究竟是何等精微尺度?”


    三天前,他们拿到了苏先生,也就是通过大王转述的神奇构想:将石炭磨粉,混以黏土,压制成型,可得型煤,火力数倍于木炭。


    原理听着简单,就像做陶坯。


    可做起来,全是噩梦。


    黏土多了,煤饼密实如石,点不着火。黏土少了,入窑即散,不成形状。


    水分更是刁钻,多了塌软,少了干裂。


    他们试遍了骊山周边的各种黏土,调整了无数配比,烧出的东西不是一碰就碎,就是闷烧半天只冒烟不起火。


    “钜子,”一个弟子哭丧着脸,“这孔隙率,莫非是要在煤饼里开出肉眼不见的万千孔洞?这如何控制?”


    墨家钜子沉默。他一生精研机关城守,对尺度分毫必究,但孔隙率这种关乎物质内部微观结构的玄妙概念,确实触及了他知识的盲区。


    就在这时,研造所中央那尊特殊的铜镜,实为苏苏的远程投影装置,忽然亮起了柔和的微光。光晕流转,凝聚成拳头大小的光球虚影。


    “钜子,早啊,进度如何?”苏苏轻快的声音直接在室内响起。


    墨家钜子和弟子们连忙肃立行礼,尽管他们至今不太明白这苏先生究竟是何形态,但对其学识早已敬畏如神。


    “苏子,”墨家钜子难得地有些赧然,指着满地失败品,“惭愧,仍未得法。这孔隙之说,精微难控。”


    苏苏的光球飘到一堆失败品上空,扫描般掠过。“哎呀,又和稀泥了?”她叹了口气,光球闪烁,开始调整沟通策略。


    “钜子,这么想。”苏苏循循善诱,“您筑过城墙吧?城墙要坚固,需夯土层层压实,但若压得铁板一块,大雨滂沱时,城内积水何以排出?”


    墨家钜子眼睛一亮:“需设暗渠、水门。”


    “对咯。”苏苏的光球欢快地跳了跳,“型煤里的孔隙,就是它的暗渠,和水门。既要黏土像夯土一样把煤粉粘成结实的墙(煤饼),又必须在墙里留下细小的、互相连通的孔道(孔隙)。这样,点火时,空气才能通过这些孔道钻进去,助燃;燃烧产生的废气,也能排出来。太实了憋死,太松了垮塌。”


    她用光影在空中模拟:无数黑色(煤)和黄色(黏土)的小点,如何以特定比例混合,如何在压力下形成既有骨架(黏土粘结)又有通道(孔隙)的结构。


    “我测算过,最优的黏土比例大概在这个范围。”光影中出现一个区间数值,“水分呢,要像揉最好的陶土,达到握之成团,触之即散的微妙状态。至于压制,不能用死力夯,最好用有凹槽的模具,均匀施压。”


    墨家钜子如醍醐灌顶,脑中关于材料结构的模糊概念瞬间清晰。


    他转身,眼中精光爆射:“改配方,取三号坑黏土,过细筛,水分按陶土最佳态把控,造新模具,压板刻浅槽。”


    工坊瞬间重新沸腾。弟子们按照新思路,精确称量,反复揉捏试验手感,用上新刻的带纹路模具。


    这一次,送入窑中的煤饼坯,看起来规整而富有弹性。


    等待出窑的时间格外漫长。墨家钜子亲自守在窑口,感受着温度变化。终于,到了时辰。


    窑门小心开启。热浪扑面而来,带着一股不同于以往的、干燥的焦香。


    弟子用长钳夹出一块。通体乌黑,布满均匀细密的浅纹,入手沉甸甸,但敲击有清脆瓷音。完美。


    墨家钜子吩咐:“点火试烧。”


    新打造带有通风栅格的铁皮炉子里,这块蜂窝煤被点燃。


    起初是缕缕青烟,很快,煤体内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紧接着,幽蓝的火苗从每一个蜂窝孔眼里钻出,汇聚成稳定、旺盛、几乎无烟的橙红色火焰。


    热力辐射开来,逼得围观众人后退一步。那火焰如此驯服、如此有力,与之前或奄奄一息或浓烟滚滚的失败品判若云泥。


    墨家钜子怔怔地看着那团火,看着煤体在火中缓慢、均匀地燃烧,仿佛有生命在呼吸。他想起苏子说的暗渠排水,想起自己琢磨一生的机关运转。


    原来,万物之理,大道相通。


    一股热流冲上鼻腔,这位以坚毅冷静著称的墨家钜子,竟猛地以袖掩面,肩头耸动。许久,他才放下袖子,眼圈微红,对着那铜镜光球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地:


    “苏子,此非匠技,乃窥见 物性之道也,在下受教了。”


    光球发出温柔的闪光。与此同时,苏苏带笑的声音传出,能听出她有些如释重负:“钜子言重了。是你们的手,把想法变成了现实。接下来,就是大规模量产了。配方和流程,务必标准化。”


    “诺。”


    。。。。


    章台宫大朝会,气氛比殿外的寒冬更凝重几分。


    炭价风波已闹得沸沸扬扬,猗丰等大炭商被抓,其背后势力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果然,议事不久,那位宗室老者、华阳夫人远支的嬴栎再次出列。


    嬴栎再次出列,手中那卷泛黄简册被他高高举起,声音悲怆而极具煽动性:


    “大王,老臣遍查古籍,《神农本草经》明载:石炭,有毒,伤人肌骨,久服令人瘦。此乃先贤智慧,岂能轻忽?今仓促推行此毒物,若百姓因之病羸,边军因之中毒乏力,谁来担这祸国殃民之罪?请大王暂缓,另觅良策。”


    毒字一出,殿内顿时骚动。


    文官队列中,不少人的脸色变了。他们或许不懂炭价,却笃信典籍。


    嬴栎这一手,精准地打在了对未知与古训的恐惧上。


    嬴政冕旒下的神色依旧平静,他没有立刻驳斥,而是微微侧首,看向文官班列末端一位医者。


    “夏无且。”


    被点到名的太医令夏无且一怔,忙出列躬身:“臣在。”


    “你是太医令,精通医药典籍。”嬴政平缓道:“《神农本草经》你所习最熟。朕问你,经中所言石炭有毒,伤人肌骨,通常所指,是服食,是外用,还是燃之以炊?”


    问题精准地切中了要害。


    夏无且略作沉吟,恭敬答道:“回大王,臣遍览经方。石炭入药,多为外用,疗疮癣、止金疮出血。所谓有毒,多指内服或久触生疮。至于燃烧……”


    他顿了顿,谨慎道,“古籍未有明言燃烧之毒。然凡物燃烧,皆生烟气,松柏之烟浓亦呛人,此乃常理。”


    一番专业解释,虽未完全否定,却将古籍记载的毒限定在了内服外用范畴,无形中消解了大半恐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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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


    嬴栎脸色微变,正要再言。


    武将队列中,蒙恬已按捺不住,大步出列:


    “大王,末将有一言,边关烽燧,每至寒冬,戍卒为保烽火不灭,需彻夜添柴,苦不堪言,仍有烽火因薪尽而中断之险,若此煤真如骊山所报,耐烧持久,一煤可抵三倍柴,则烽燧之警彻夜不息,敌踪无所遁形。此乃固防大事。”


    他话音未落,另一名将领也出列附和:“大王,军中匠作营熔铁锻兵,全赖炭火。好炭价昂且难求,常误工期。若此煤火力更胜而价廉,我大秦锐士之戈矛甲胄,必更坚利。”


    武将们不懂古籍辩经,但他们懂烽火、懂锻打、懂实战需求。


    他们的话语,瞬间将议题从虚无缥缈的古籍毒性拉回到了实实在在的军国利器。


    嬴栎额头见汗,他身后那些原本面露忧色的文官,此刻也有些动摇,武将集团的态度,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就在此时,嬴政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嬴栎,而是看向瘫软在地的猗丰,道:“栎公忧心毒气伤人,心系民命,其情可悯。然,真正以毒气伤人的,恐怕并非石炭。”


    他看向李斯。


    “李斯,念。让栎公,也让诸卿听听,什么是真正的伤人肌骨,什么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也让诸位,看得更明白些。”


    “带猗丰,抬证物。”


    殿门轰然洞开,寒风卷入。


    首先进入的是全副甲胄的蒙恬,他按剑而行,身后军士押着一串人。


    为首者正是猗丰,不过几日,他已从肥头大耳的富商变得形销骨立,华丽的锦袍沾满污渍,眼神涣散。


    紧接着,四名军士抬着两个沉重的木箱入内,放在大殿中央。


    “李斯。”嬴政道。


    长史李斯出列,他走到木箱前,取出一卷显然被反复翻阅账册。他没有立刻宣读,而是先看向猗丰。


    “猗丰,再问你一次,这账册所载,可真?”


    猗丰浑身一抖,偷眼瞥了一下嬴栎,后者脸色铁青。他嘴唇哆嗦,不敢答。


    李斯不再看他,展开账册,他没有念冗长的条目,只挑了最重要的几条:


    “秦王政元年,十一月丙子。渭南郡急报:连日酷寒,三县冻毙十七人。猗丰批注于市价录旁,墨迹犹新,尸骨未寒,炭价可再涨五十钱。


    殿中哗然,许多朝臣脸上血色尽褪。为牟利而冷血至此,简直令人发指。


    “同年,十二月朔。与公子赢瑭分利账。”李斯继续,念出一个让嬴栎几乎晕厥的名字,“载:去岁计利千金,今岁天赐良寒,当倍之。人血炊金,五五分之,君得其半,仆亦足饱。”


    “不……不是……那是……”猗丰瘫软在地,语无伦次。


    “还有,”李斯厉声道,又抽出一卷帛书,“黑冰卫自你秘宅搜出,贿赂陇西、北地三郡仓曹、市掾吏名单,金额,以及令其谎报炭源枯竭、阻挠官炭入市的指令,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猗丰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嚎哭起来:“我招,我都招,是赢瑭公子指使,他说大王新政必扰市利,让我等联手操控炭价,既可牟暴利,又可……又可败坏新政名声,引得民怨,呜呜,还有栎公,他虽未直接拿钱,但默许我等行事……”


    嬴栎眼前一黑,踉跄后退,被同僚扶住才未倒地。


    就在这时,嬴政再次开口:


    “诸卿可知,猗丰库中囤积的上好松木炭,价值几何?而骊山学院新制型煤,成本又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