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向她:“你是何人?现居何职?”


    那女官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伏地应答:“奴是章台宫典籍司隶册女史,无品,名唤阿房。平日职责,便是整理、核校各类文书簿记。”


    “阿房。”嬴政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她奉给李斯的那卷简册上,“数字记得很准,条理也清。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用。”


    他略一沉吟,决断道:“暖冬事急,文书调度千头万绪。即日起,特设暖冬司协理一职,由你暂领,专司记录各队物料需求、调配进度、各地推行详情,所有文报直接呈于寡人案前。你可能胜任?”


    阿房浑身一颤,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沉重的压力同时袭来。她将头埋得更低,坚定道:“奴必竭尽心力,万死不辞。”


    李斯眉头微蹙了一下。女子协理国事,闻所未闻。然此女确显干才,且大王已开口,他终是未发一言,只将那份简册握紧了些。


    蒙武只瞥来一眼,他关注的是军务能否畅通,对谁来记录并不在意。


    内史腾倒是多看了阿房一眼,心中暗忖:这女子倒有些胆识和急智,市井中能主事的女子也不少,且看她本事吧。


    吕不韦的眉头紧蹙。启用女官协理如此重大的国事?荒诞。此例一开,万民知冷暖可自求,而非仰赖乡绅赈济,旧有的恩义纽带,怕是要被这土炕的热气冲得七零八落。


    大王行事,已渐脱常轨。此时强谏,非但无益,恐失其心。罢了,且看这女子能掀起几尺浪。


    他刚刚经历宗庙之败,此刻面对的是拯救无数性命、凝聚民心的良机,更是嬴政展现决断与创新手腕的时刻。


    他终究没有出声反对,只是将看向了那神奇的火炕模型,又瞥了一眼王座上年轻君王肩头那缕光晕,心中暗叹。


    “此事,关乎万千百姓生死,亦关乎我大秦新政信誉。”嬴政最后看向吕不韦,语气放缓,却更显分量,“钱粮调度、各方协调,仍需仲父统筹。暖冬司一应开支账目,皆报丞相府核准、备案。”


    吕不韦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这是将责任压在他肩上。他肃然躬身:“老臣遵旨。必尽心竭力,不使大王有后顾之忧,不使百姓有冻馁之患。”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次救灾,更是一次权力运行新模式的测试,一次民心向背的争夺。而他,已被绑在这辆战车上。


    部署已定,众人心头的阴霾被这套具体可行的方案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紧迫感和跃跃欲试的干劲。


    “诸卿,”嬴政最后道,“十日,寡人要看到第一批暖炕冒出炊烟。这场仗,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做大秦速度。”


    “臣等明白。”殿中响起整齐而有力的回应。


    声音落下,嬴政不再多言,挥手令众人退下速办。


    殿门开合间,寒风卷入,扑灭了殿角铜炉中几簇最旺的火苗。


    但与此同时,一种名为希望,更旺盛的火焰,已随着无数道王命,在这片冰封的土地上,被强行点燃。


    一场人与严冬的战争,就在这寒风最冽时,轰然打响。


    。。。。。


    寒风大雪不停刮着,渭南郡东里村干裂的土地。


    百将黑夫带着他的五十人指导队,踩着没脚踝的雪泥进村时,迎接他们的麻木和沉默。


    村口几间茅屋歪斜着,屋顶茅草被风吹得稀疏。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缩在门洞后,睁着麻木的眼睛看他们。更远处,有白幡在风中飘,那是冻毙者家刚竖起的。


    里正是个佝偻的老头,叫樗里,裹着破羊皮袄,说话时牙关都在打颤:“军、军爷,可是来征役?村里能动的男人,前日都去山上碰运气,看能不能挖点草根,或是捡点冻死的牲口……”


    黑夫心里一沉。他解下腰间的皮囊递过去:“老丈,先喝口热水。我们不是来征役,是奉大王命,来教大家盘火炕的。”


    “火炕?”樗里茫然地重复,接过皮囊的手冻得发紫,却没急着喝,先递给身边一个瑟瑟发抖的男童。


    “就是能在屋里睡的暖和台子,不用多少柴。”黑夫尽量说得简单,挥手让身后一个辅兵展开带来的简图,那是苏苏图纸的简化版,用炭笔画在厚纸上,一目了然。


    几个胆子大点的村民凑过来看,指指点点。


    “这不就是土台子?”


    “中空?那不得塌咯?”


    “军爷,不是俺们不信,这大冷的天,地冻得跟铁似的,哪来的土?”


    人群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冷笑。


    众人分开,一个拄着木棍左腿明显不灵便的独眼中年汉子一瘸一拐走上前。他脸上有道疤,眼里含冰。


    “军爷。”他盯着黑夫,讥讽道,“俺这条左腿,三年前修泾水渠时冻坏的。官家说,是为国效力。可渠修好了,俺也废了。现在,你们又弄个啥火炕,折腾俺们这些还没冻死的,是嫌俺们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俺们好糊弄?”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一点骚动。人群再次沉默下来,许多人的眼神变得复杂,看向黑夫等人的目光里,不只有怀疑,更有被勾起的旧伤和怨气。


    黑夫心头重重一沉。他认得这种眼神,这是被辜负过、被伤害过的眼神,比单纯的怀疑更难化解。他想起蒙武将军的话,弥合裂痕。


    他没有动怒,只是走到那汉子面前,平视着他的独眼:“老哥,你修渠,是为大秦。我当兵,也是为大秦。咱们的力气,不该白白折在冻土和寒风里。今天这火炕成不成,你亲眼看着。若不成,你骂我,我受着。若成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希望你和你家里人,能睡个暖和觉。”


    那汉子愣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冷哼一声,抱着胳膊,靠在一旁的土墙上,一副我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架势。


    村民的怀疑,让黑夫心头一沉。他想起临行前蒙武老将军的叮嘱:“黑夫,此去不止教技术,更是弥合军械案留下的军民裂痕。拳头要硬,心要更热。”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村中一处背风向阳的坡地:“土,那里就有。取土的法子,大王已经给了。”


    他下令,一半人清理坡地积雪,另一半人去收集柴草。当辅兵们在冻土上架起柴堆点燃时,围观的村民发出了惊呼。


    “烧地?这不是糟蹋柴火吗?”


    “军爷,使不得啊,这点柴是留着夜里救命……”


    黑夫不解释,只沉默地看着火焰舔舐冻土。浓烟升腾,热浪扭曲了空气。半个时辰后,火焰渐熄,军士用铁镐试探着刨下去,表层土块果然松动了。


    “开了,开了。”一个年轻辅兵兴奋地喊。


    樗里老头颤巍巍上前,抓起一把带着余温的湿土:“真能挖开?”


    “这只是第一步。”黑夫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指向带来的木制坯模,“接下来,制坯。愿意学的,过来看,跟着做。按大王《暖炕令》,出力制坯运坯的,记工分,抵赋役。”


    抵赋役?围观的村民一听,顿时骚动起来。


    一个瘦高汉子挤出来,是之前质疑最凶的那个:“军爷,说话算话?俺家已经欠了两年口赋了。”


    “大王金口玉言,刻在木牍上发到了各乡亭。”黑夫从怀中掏出那份《暖炕令》木牍副本,高高举起,“凡参与暖炕大建者,今冬口赋减半,出力计工,来年春役可抵,白纸黑字,不,是刻木为凭。”


    人群终于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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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为了遥远的暖和,而是为了眼前能看得见的活路。


    取土场很快热闹起来。男人抢着挥镐,女人和孩子帮忙搬运松土、和泥。


    黑夫带来的辅兵分散开,手把手教他们如何使用坯模,如何夯出结实规整的土坯。


    第一批土坯成型时,日头已经偏西。


    黑夫选了村里最破败的一户,樗里老头邻居,一个瞎眼婆婆带着两个孙儿住的茅屋。屋顶漏风,四壁透亮,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先给她家盘。”黑夫说。


    垒砌的过程成了现场教学。黑夫亲自上手,边做边讲解:“底下要留进风口,烟道要盘旋向上,灶口要斜,好烧柴,出烟要顺……”


    他粗壮的手指捏着泥刀,动作却细致。有军械案的前车之鉴,他对工艺二字有了近乎偏执的认真,每一块土坯都要摆正,每一道泥缝都要抹平。


    夜幕降临时,一铺简陋却结实的土炕,在茅屋一角垒成了。


    “生火。”黑夫下令。


    瞎眼婆婆摸索着抱来一捆她舍不得烧的干草。火苗在灶口亮起,顺着预留的烟道钻进去,不一会儿,简陋的陶土烟囱冒出了青烟。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一刻钟,两刻钟,


    “热了。”趴在炕沿的孙儿突然尖叫起来,“婆婆,炕面热了。”


    瞎眼婆婆颤抖着手,摸索着按上炕面。那还带着湿气的土坯表面,传来一股稳定而持续的暖意,顺着她冻僵的手指,一路蔓延到心里。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泪却先滚了下来。她摸索着转向黑夫等人站立的方向,就要跪下磕头。


    黑夫眼疾手快扶住她:“婆婆,使不得,是大王和苏先生给了法子,我们就是跑腿的。”


    “大王,”婆婆喃喃重复,紧紧搂住两个孙儿,把他们的手也按在温暖的炕面上,“记住,是大王给的暖和。”


    那一刻,黑夫忽然觉得,肩上那块自从戈头断裂后,就一直沉甸甸压着的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


    他走出茅屋,寒风依旧凛冽,但胸腔里却有一股热气在涌动。他回头看去,那扇破窗户里透出的橘黄色火光,映着婆孙三人依偎在炕上的剪影。


    他看着欢呼的人群,目光停在了那个独眼汉子身上。


    汉子依旧靠在土墙边,但抱着胳膊的手已经放了下来,独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户,脸上的讥讽和冰冷不见了,只剩下一种僵硬的震动。他没有欢呼,没有靠近,就那样站着,看着。


    黑夫没有过去打扰他。有些冰,需要自己慢慢化。


    此时村里其他人家,已经点起了火把,围在取土场和几处开始垒炕的人家周围,焦急而热切地询问、学习。呼喝声、讨论声、偶尔的笑声,取代了午时的死寂。


    次日清晨,队伍收拾行装,准备开赴下一个村子。黑夫最后检查了一下各处的进度,路过瞎眼婆婆的茅屋时,他下意识地朝里望了一眼。


    灶火已熄,但炕应还有余温。只见婆婆正摸索着,将家里那床唯一补丁摞补丁的麻布,仔细地铺在炕面上,用手捋平。然后,她把两个孙儿轻轻推到炕边坐下,用布角裹住他们冻得通红的脚。


    做完这些,她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转向咸阳方向,慢慢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晨光勾勒着她佝偻却虔诚的剪影,久久未动。


    黑夫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没有打扰。有些感谢,无声更重。


    他对副手低声道:“传信回去,东里村首炕已成,民心初暖。让下一队带更多的坯模来。另外,”


    他顿了顿,“问问阿房协理,村里有几个孤寡,柴火实在不够的,能不能从我们的行军粮配额里,匀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