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抬手,压下议论,他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在华阳夫人身上略有停留,道:“李斯”


    “诺。”李斯上前,展开一卷长长的文书,开始陈述。


    他从邯郸商队的异常采购、赤铁矿粉的用途,说到蓝田仓库吏收到的密信和赵国工匠的口供。再从巴蜀丹砂矿近三年莫名激增又不知所踪的产量,说到资金通过楚地钱庄的秘密流转。


    他的叙述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有一个横跨赵、楚、秦三国的网络,在系统性地破坏秦国军械,其目的不仅是杀伤士卒,更是要动摇军心、离间君臣、最终瘫痪秦国战力。


    庙堂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了左侧上首那个依然端坐的身影。


    华阳夫人垂着眼眸,仿做无闻。。


    终于,李斯说到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环。他示意黑冰卫将那个巴蜀管事带上前。


    “小人该死。”管事扑倒在地,涕泪横流,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高高举起,“小人清理旧库,偶然发现此信,是、是三年前,矿上与前代管事往来密信。罪臣愚钝,当初未解其意,近日听闻前线之事,细思恐极,夜不能寐,特、特来呈报大王。”


    内侍接过帛书,检查无误,呈给嬴政。


    嬴政展开,只扫了一眼,便递给了司礼宗正:“念。”


    老宗正颤抖着接过,凑到眼前,刚念出开头楚地故人拜上,脸色就变了。


    他硬着头皮念下去,当夫人夙愿、丹砂另途、咸阳宫内呼应等词句断断续续响起时,整个宗庙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眼神射向了华阳夫人。


    当成蟜听到夫人夙愿四字时,他猛地一颤,几乎要抬起头,却又死死将额头抵住地砖,肩膀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


    华阳夫人缓缓抬起眼帘,那双依旧美丽的眼睛里,没有惊慌,只有疲惫和一丝了悟。


    她看着嬴政,看着这个她曾想掌控,最终却远远超乎她想象的曾孙儿。


    “大母,”嬴政开口,恭敬道,“此信所言夫人,可是指您?这夙愿,又是何愿?这宫内呼应,又是何人?”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锋利。


    华阳夫人沉默了良久。久到香炉里的香灰都断了一截,轻轻落下。


    然后,她笑了,笑容苍凉而释然。她看向嬴政时,心中闪过:“这个孩子,终究是嬴秦的君王,不是我能掌控,亦不是楚人能撼动的了,也好。


    “老妇一生,”她缓缓开口,“生于楚,长于楚,嫁于秦。心心念念,不过是想在这异国他乡,留下一点楚人的印记,护住几个楚地的故人。炼丹求仙是假,思乡怀旧是真。丹砂矿,不过是老妇给自己留的一点念想,一点能闻到故土气息的石头。”


    她站起身,翟衣上的金线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下闪烁。她走向嬴政,脚步很稳,最后停在他面前三步之处,仰头看着这个已经需要她仰望的孙儿。


    “可老妇忘了,”她轻轻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嫁入嬴姓宗庙,冠了秦国王室之名,这条命,这颗心,就都不再只是楚女了。纵有千般念想,也不该,更不能,拿秦国的江山,秦国的将士,去填。”


    她转身,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缓缓跪了下去。金步摇坠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老妇管教无方,御下不严,致使家奴勾结外敌,祸乱国本。不敢求祖宗宽恕,亦无颜再居太后之位。”她深深俯首,额头触地,“请大王,降罪。”


    她认了。认了管教无方,认了御下不严,认了家奴勾结外敌。把自己从主谋摘成了失察,却把最关键的责任,牢牢扣在了楚地家奴和外敌身上。


    割肉止损,壁虎断尾。漂亮至极。


    庙堂内一片静。所有人都看着嬴政,等待他的裁决。


    嬴政看着伏地不起的华阳夫人,看着那曾经需要他仰视,如今却卑微跪倒的背影。他眼中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有审视,有慨叹,最后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身,从香案上亲自取了六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分三炷给华阳夫人,自己持三炷,并肩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


    三拜,上香。


    青烟袅袅,笼罩着祖孙二人沉默的背影。


    起身后,嬴政才开口,声音传遍大殿:


    “太王太后深明大义,主动陈情,寡人心甚慰。然,国法如山,宗庙规矩不可废。”


    “即日起,太王太后移居甘泉宫静养,颐享天年。一应用度,仍依太后礼制。原身边侍奉楚籍宫人,尽数遣返原籍,赐金还乡。”


    “巴蜀丹砂矿,收归少府,其原有管事及涉事人等,交由廷尉府,依《秦律》严惩,以儆效尤。”


    “另,楚国纵容奸细,祸乱邻邦,戕害士卒,其心可诛。着即遣使入楚,问罪楚王。若不给朕一个交代……”他顿了顿,透出铁血寒意,“我大秦锐士,自去郢都问他。”


    处置完毕。对华阳夫人,是荣养更是软禁。对楚国,是直接打脸和战争威胁。


    干净,利落,仁至义尽,又锋芒毕露。


    “大王圣明。”吕不韦率先躬身。


    “大王圣明。”群臣与宗室齐声应和。


    嬴政的目光,却落在了人群最前方,那个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身影上。


    “成蟜。”


    成蟜浑身剧震,猛地抬头,脸上毫无血色。


    “你,”嬴政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失望,“可有话说?”


    成蟜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起了阴影中人的嘱咐,想起了那些许诺,想起了母亲的眼泪和兄长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撕扯着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哇——”他竟当众崩溃,嚎啕大哭起来,“他说,他说能让我像王兄一样,我害怕,王兄我害怕。我什么都没做成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敢做啊。”


    语无伦次,却撕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宗室老者是失望的摇头。吕不韦门客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冷笑。而蒙骜等军方将领,眼中可能只有纯粹的厌恶。这些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成蟜身上。


    那点仅存的,对他可能英武类祖的期待,在这彻底的失态和幼稚的恐惧面前,碎了一地。


    他不是枭雄,甚至不是合格的对手,只是一个被野心蛊惑,又被恐惧压垮的可怜虫。


    嬴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决断。


    “公子成蟜,年少识浅,受奸人蛊惑,虽未酿成大恶,然其心已偏,不宜再居国都。”


    “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念及血脉,赐居云阳皇庄,无诏不得出。着黑冰卫妥善照料。”


    云阳。那个因新政而兴,婉娘所在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地方。对成蟜而言,却是最精致的牢笼,和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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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的讽刺。


    成蟜瘫软在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处置已毕,群臣肃立。


    嬴政独自立于宗庙中央,玄衣纁裳,冕旒垂落。


    他身后是沉默的列祖列宗,身前是俯首的文武宗亲。


    巨大的石兽依旧沉默地蹲踞在殿外,曦光已盛,将其染成一片金青。


    庙堂内,香火依旧,青烟笔直。


    。。。。。


    宗庙大祭后,嬴政一行人回到了咸阳。


    章台宫


    他屏退左右,独自登上宫阙最高的露台。秋风浩荡,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冕旒的玉串激烈碰撞。


    脚下,咸阳城华灯初上,炊烟四起,一片太平景象。远处,渭水如带,隐入沉沉暮霭。


    苏苏无声浮现,落在他肩头。


    “累了?”她轻声问。


    嬴政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这片正在他手中一点点改变形状的江山,许久,才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有连日紧绷的疲惫,有尘埃落定的释然,也有更深沉的某种东西被彻底斩断的寂寥。


    “苏苏。”


    “嗯?”


    “内患暂清。”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肩头那点温暖微光,嘴角微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只在她面前才会露出的属于少年嬴政的细微表情。


    “我们是不是终于可以——”


    “终于可以大搞特搞基建了。”苏苏抢过话头,欢快地绕着他飞了一圈,模拟出烟花绽放的细小光点。


    “就等你这句话呢,我的大王。”她雀跃道,“十年蓝图,万事俱备。先从哪儿开始?是修路修得六国瞠目,还是办学办得人才辈出?是让关中粮仓堆满新粮,还是让纺织机声响彻大河上下?”


    她投影出那幅细节满满的《大秦十年建设规划图》,璀璨的光影在暮色中铺展开来,河流山峦、道路城邑、工坊农田……一幅前所未有的壮丽画卷,在嬴政眼前徐徐展开。


    山川河流以精细的等高线勾勒,城池乡邑如棋盘星布。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超越时代的标识。贯穿关中平原、辐射向四面八方的笔直大道(标着水泥配方与施工标准)。


    渭水、泾水沿岸密密麻麻的水车、水渠符号。咸阳城周边标注的天工院、皇家纺织总坊、官仓新式粮库。


    各郡治所在地闪烁的官学、医署、考工所光点。甚至还有边境关隘处,小小的烽燧信号塔与驿站运输网示意图……


    这不仅仅是地图,这是一整个时代的跃迁蓝图。每一处光点,都凝结着苏苏数据库中超越千年的智慧,和嬴政心中那个前所未有帝国的雏形。


    嬴政的瞳孔被这幅辉煌图景映亮。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伸出手,穿过光影构成的渭水,涟漪微荡。


    他触摸那些代表道路的明亮线条,触碰那些象征学堂的光点,仿佛能感受到其中奔涌的活力与未来。


    “真美。”他低声道。


    “这才哪到哪?”苏苏飘到他面前,光球得意的光芒闪烁,“等咱们把这些点点都变成真的,那才叫美呢。到时候,我要在最高的地方,给你放一场全咸阳都能看见的光影烟花。”


    嬴政笑了。这次是真正舒朗的笑意,从眼底漾开,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好。”他说,收回手,转身,“那还等什么?”


    “传蒙恬、缭、内史腾、李斯。即刻,章台宫正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