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个马甲

作品:《马甲扮演指南

    *


    小泱从来没有离开过有灵山。


    自然也不知道山下物价如何。


    老和尚只教他拿有主的东西要用银子换,不可以偷,不可以抢,做事要先占三分道理,没道理也要先占三分道理,于是,他下山的第三天,兜里仅剩的几个碎银块被无良商贩骗走了。


    小泱惊呆了,这是十六年来第一次直面人性的险恶,那些和尚不算,他们一个比一个佛,哪有山下人这心眼子。


    没有钱,河里的鱼又捞不了,小泱只能去附近的山林摘点野果饱腹,时不时掏点鸟蛋,运气好还能遇到笨兔子往木桩上撞。


    但是十六岁的小少年正在长身体,这些哪够,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面色都白了几分。


    “咕~”


    肚子又开始叫唤,小泱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肚子,他低下头,开始思索怎么赚银子。


    “老神仙,您说我家那口子还有救吗?”


    不远处,一块写着刘半仙的招牌前,衣衫破旧的妇人双手捏着衣边,不停摩挲,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憔悴焦急。


    “不急,不急。”


    刘老神仙摸着自己的长胡须,说了几句高深难懂的话后,终于磨磨蹭蹭拿出一张黄符,珍重的交给对方。


    “此符烧灰化水喝下,可管三日。”


    妇人大喜过望,“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街道萧条,人影匆匆,妇人小心翼翼收起黄符,心想着家里那口子可以睡个好觉了,忽然,她发现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就在阳光照不到的街角,高挑的人影半蹲着,灰色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慢慢从她身上移开。


    瞎子吗。


    妇人心里生出一抹怜悯,但还是快步走开。


    乌鸦在天上盘旋飞着,嘶哑的嗓音穿过死寂的城池,从城内到城外,黑色断羽拂过半枯的老树,最后落在破旧的庙宇上。


    “吱呀——!”


    破旧的木门推开,那是一双苍老的手,皮肤松弛,肤色蜡黄,在看清对方全貌之后,里面的孩子神色从警惕变为惊喜,最后,极为小声的欢呼起来,“哥哥回来了!”


    “小声点,不要被听见了。”


    刘老神仙扯下白胡子,露出光洁的下巴,声音也变回清朗,从仙风道骨的老头变成了看上去还未及冠的小伙儿。


    小孩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睛也变得圆溜溜。


    “你洗手了没,说了多少遍不要用脏手碰嘴!”,假道士脸色大变,干草点燃散出白雾,对着小孩熏,一连绕了几大圈才停手。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假道士松了半口气,灭了火折子后从兜里拿出两个大馒头,递到小孩面前。


    “吃吧。”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房梁上一道黑影如豹子般迅猛,轻盈跃下,脖子被人扼住下压,一阵天旋地转,假道士整个人被按在地上,大脑嗡嗡作响,一道冷声伴随着儿童哭闹如雷鸣轰响。


    “骗我钱,要你命。”


    假道士懵逼了一瞬,大脑疯狂运转。


    是谁?是哪一个?怎么找上来的?会不会还有别人?


    可当那双独特的灰色眼瞳出现在眼前,他不由得僵了一下。


    “是你!”


    不是?这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吗?穿的不富贵,却把金子当银子使,不然他怎么会去骗他!


    “哥哥——”小孩哭喊着扑过来,还没走几步身子就软倒下去。


    “你杀了她!”,假道士大惊,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的形象能反转的那么快,从单纯的兔子变成凶恶的狼,短暂的一个呼吸,大脑运转负荷,后颈依旧被人遏制,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时候,求饶才是正确选择。


    假道士的声音软了,别扭的将钱袋从身侧拿出来,哆哆嗦嗦连声求饶,“我不知道……求您不要杀我!这是我这阵子赚……的钱,求您绕我一命!”


    如他所料,后颈的力度松了一点,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见一声轻笑。


    假道士跪在地上,身旁是孩子软倒的身体,小泱站在他面前,手指轻轻将钱袋挑起。


    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眸子给假道士带来了极大压迫感,已经能称得上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却突然绽放出一抹肆意野性的笑。


    钱袋塞进嘴里,几不可闻的淡淡草药味弥漫整个口腔,嘴巴不受控制张大,难熬的草药气味钻入喉管,一丝泪光在眼角转瞬而逝。


    “药对我不管用。”


    对方将钱袋打开,里面装着几株晒干的草药和干硬的石头,随后,少年伸手将“钱袋”倒置,草药和石头同时落进还没来得及合拢的嘴里。


    “蠢货。”


    灰色的眼瞳噙着一丝淡淡的讥讽,丝毫没有之前单纯的样子,一丝寒意爬上脊背,假道士忽然想到,自己真的能骗得了他吗?或者说,之前自己真的这么容易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骗了他还能不被他察觉吗?


    他是故意的!


    “骗了我的钱,需要还利息。”


    小泱没偷没抢,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扒拉出自己早就看中的真正的钱袋,理直气壮的开始数银子。


    语气轻飘飘,“我没有杀害幼崽的习惯。”


    假道士下意识探了下孩子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是存在。


    能放过孩童的人,就算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假道士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石头噎得喉咙痛,他连忙吐出来,小泱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看了对方一眼。


    这药是假道士特意制的,天天放在身上,他自然不会有影响。


    “孩子还小,还要吃饭,洪水刚过粮食不够……”假道士不知死活地试探,试图留下一部分钱财,那知小泱看了他几眼,从垂在一旁的布袋里掏出几张画了字的黄符,夹在指间轻轻嗅了几下。


    “草药,你又在骗人。”


    眼皮下垂,似在不悦。


    “瞧你这话说得,你情我愿的买卖,买的人开心了,卖的人赚到了……而且这些黄符纸可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药纸,安神、止痛、驱虫……这哪儿是骗!在下敢保证买了这黄符的人接下来三天感觉不到一点痛!”


    假道士对天发誓,生怕面前的人误会。


    “说的有道理,你情我愿,买卖合理。”


    小泱若有所思,起身绕过道士,往外走去。


    但没过多久,几声巨响出现,道士下意识看过去,身体猛地一顿,眼底爆发出极强的恨意。


    这三人手脚扭曲,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但是道士只感觉痛快,以及不断加深的、对小泱的恐惧。


    “这三个人一直跟着你,三条命,你能付多少钱?”


    小泱的语气随意,但假道士不敢随意,他不敢赌!


    他们必须死在这里!


    “你没钱了”,高挑的少年轻飘飘提醒,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您很懂药草”,假道士嘴角突然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在怀念,但不知想起什么,怀念变为冷漠怨恨,“或许,您会对我们家传下来的药纸感兴趣。”


    小泱看不懂对方眼底的复杂,但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以。”


    “那么,成交。”


    破旧的庙宇里,横列着三具死相惨状的尸体,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拧断了脖子,还有一个身上遍布密密麻麻钝物造成的伤口,变成一个苟延残喘的血人。


    当最后一口气咽下,假道士也放开手里尖利的石块,石块从磨得通红的手心坠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孩子在昏迷中幽幽转醒,却在睁开眼的前一秒被人蒙住了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人死死捂住透不进一丝光,鼻尖弥漫着在不同地方闻到的铁锈气味,熟悉的、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孩,不要看,我们之后要换个地方了。”


    在昏迷前听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冷漠中带着一点无所谓的不满,像水,像风,忽地一下子就过去了。


    “幼崽需要历练,你这样子保护不了他。”


    “不会。”


    耳边的争论很快暂停,孩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哥哥,我们又要换地方吗?”


    最后的声音消失在破旧庙宇。


    没过多久,昔日无人造访的破庙突然涌进很多流民,疫病在城中肆虐,这里沦为一片炼狱,他们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第一眼看见那三具腐烂的不成样子的尸体,虫蝇在上面攀爬萦绕,腐烂的臭味直冲天灵盖。


    “啊——!”


    一声尖叫后,为首的人晕死过去。


    这代表着——


    瘟疫,开始蔓延。


    【恭喜您完成第二剧情点——开始】


    *


    洪水卷席之后,干旱避无可避来到,树木七扭八歪栽倒在泞软土地,水分被高温蒸发,在灾害交替之间,瘟疫蛰伏在暗处,随着流水与空气四处传播。


    而在这样的乱世里,一名奇怪的穿着黑白道袍的瞎子道士四处游走,化在水中的符纸成为了平民唯一的希望。


    近两年的游历生活让他越发沉默,养成了遇事先动手,赚钱先动口的习惯,当然,他一次都没有回有灵山。


    “大家都是骗子,凭什么你能吃肉又喝汤!”


    一枚铜钱如利刃割破喉咙,黄道袍的中年男人顷刻死于非命,满十八的少年踏过男人的尸体,取出钉在墙上的铜钱,灰白的眸子掩盖在一根白绫下,像是火焰熄灭后的灰烬,冰冷刺骨。


    当真是仙风道骨,俊逸非凡。


    为了更好的融入人群,小泱逐渐放弃了稍显残暴的手撕人类,选择了更为优雅干净的暗器杀人法,但是为人处世依旧狠厉。


    遇上同行,若是对方没有主动挑事,便置之不理,但是很可惜,他被找事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百,每一次都掏空那些同行的家底,连人家吃饭的东西都要学去,于是,“卦师”的威名越来越高,流传颇为广泛。


    当然,这份威名里,水分占了九成九。


    “废物。”


    小泱并没有收尸的习惯,任何东西死后都会回归天地之间,他并不觉得入土为安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况且这个世道,死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巷子口站着个人,头发乱的像个鸡窝,腰上系着个酒葫芦,站的七扭八歪,像是马上要醉倒。


    酒鬼?


    “让开。”


    小泱说话没有以前粗暴了,稍微收敛了一点,不然一个“滚”字绝对逃不掉。


    “小崽子,这段时间你骗的很猖狂啊。”


    即使蒙上了一层白绫,那人依旧看出这具出尘壳子下的桀骜,像是还未消除野性的狼崽,却披上了孤高的外壳。


    小泱皱了下眉,看了眼对方身侧随身携带的道家法器,打击诈骗久了,他自然也看出来那东西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赝品。


    真的道士来收他了?


    藏在袖口的短刀逐渐出鞘,然后对方慢悠悠吐出后半句话,“……钟城可是我的地盘,来这里也不拜拜山头。”


    “……”


    “当骗子……也要拜山头?”


    小泱竟然迟疑了!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松口,接下来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去,怎么感觉有些单纯,是他的错觉吗?


    见对方沉默不语,小泱声音中的疑惑转为肯定狂妄,“既然如此……”


    手中刀刃转动,留下残影。


    “这里的山头是我的了!”


    狂妄!


    太狂妄啦!


    这果然是他的错觉!


    打斗过程不予描述,不知过了多久,白绫断裂,那把本该在小泱手里的尖刀脱手,刀尖离眼球不过一毫。


    “小崽子,你输了。”


    悔止懒洋洋把刀扔给小泱,也不拐弯抹角,大大咧咧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快死了。”


    “什么时候?介意我去观摩吗?”


    既然能说这些话就代表对方不会对他下手,小泱也懒得学山下那一套,话直的能捅死人。


    “你这个小崽子说话一点也不好听,但是我在这里告诉你,你走大运了!”悔止一拍手,话语像是连环炮,一句接着一句,“刚才我不是说了我要死了吗,但是我这一身骗术可不能失传,这不,就想找个传人,骗术讲究的就是九成九的水分,不可多不可少,而你骨骼清奇天资聪颖刚好是此道的最佳继承人啊。”


    小泱很无语,他感觉自己被骂了。


    “抱歉,但我没有一辈子当骗子的打算。”


    悔止啧了一下,“你压根没信我,而且技不如人要受罚,更何况这是压根是你挑起来的,你认我当师傅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你的那骗术七拼八凑,也就唬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拜师是想被拆穿流落街头吗?”


    “你来拆穿吗?”


    小泱有点单纯,但他不蠢,对自己也有清楚的认知,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虽然打不过对方,但是逃跑绝对没有问题。


    “如果你威胁我就是为了这事,那还是换个人当接班吧。”


    小泱走的毫无留恋。


    悔止叹了口气,拿起酒壶了喝了口,“既然连这个都打动不了你,那你就走吧,只可惜湛蓝的天和青翠的山,某人是看不到了。”


    他转身想走,心中数字还没数到三,就感觉一阵风飞速掠过,转至身前。


    然后,那双天生异色的眼瞳完整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瞳孔中间是纯粹的灰色,颜色向外逐渐变浅,转为一种冷漠的灰白,灰白在瞳孔边缘迅速加深,却依旧碰不到黑的边界。


    不祥的颜色,被天厌弃的眼睛。


    “如何?”


    悔止光明正大的盯着小泱看,满是胜券在握。


    “骗穷人有什么好玩的,那些富人才是一身油水,好榨的很!”


    小泱蹙着眉,“你有什么办法?”


    “独门绝技,只传徒弟。”


    小泱没招了。


    “噢,那我现在拜师了,你告诉我。”


    “这么草率,起码互通一下名字啊徒弟。”


    “你查的很清楚。”


    “亲口说的不一样嘛。”


    算了。


    “……却殃,我名却殃。”


    “记住了,神棍道上一片天,悔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