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之前有百十级台阶，三只鬼带着程渺和魏清野拾级而上，停在宫殿门口。殿门前有四名青面獠牙的鬼兵把守，见到他们，兵器往前一栏：“殿下正在宴饮，不得打扰，速回！”


    蛇头鬼上前和四只鬼交涉，说话声窸窸窣窣，说着说着，四只鬼打量起程渺来，又随意扫过魏清野，一名鬼兵便进殿禀报去了。


    程渺站在原地冷汗津津，书中写过这书中鬼王荒淫无度脾气十分暴躁，一不顺心就杀鬼，她知道一旦进了殿便不是那么好脱身的，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魏清野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了，她别无他法。


    很快，那名鬼兵从殿中折返，挥挥手：“把他们带进去吧。”


    话一落地，身后的鬼兵便推了程渺一把，程渺踉踉跄跄地扑进殿中，好险没摔一跤。


    丝竹管弦之声与娇笑声刹那间萦绕她的耳畔，殿内灯火辉煌，十几名衣着清凉身材可观的女子在翩翩起舞，脂粉气与酒香迎面扑来。


    她还没来得及看鬼王，蛇头鬼在她膝弯上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逼她腿一软跪了下去，然后将她双手反钳在身后，冲鬼王大喊：“殿下，我们将程渺捉回来了！”


    沙哑懒散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便上来吧。”


    程渺还没理解这个“上来”是怎么个上来法，便觉身体一轻，她竟凭空往殿上飞去，像一朵花般稳稳飘入鬼王怀中，鬼王邪魅一笑，顺势将她的腰身搂紧。


    程渺：“……”这是闹哪样！


    鬼王摸了一把她的小脸，咂摸着道：“模样还行，尚可。”


    近在咫尺的鬼王面容削痩苍白，眼中色气闪烁，眼下有浓浓黑云，乍一看便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但是毕竟与魏清野是两兄弟，眉眼之间与魏清野倒有三分相似。


    程渺觉得当下的姿势很不妥，才动了挣扎的念头，身子便像被针刺般麻酥酥的，竟是半点动动弹不得。


    “急着动什么？来来来，喝一杯。”鬼王一手搂着程渺的腰，一手抓过桌上酒杯凑近程渺唇前，笑眯眯地道：“喝。”


    程渺现如今只有嘴可以动，怕鬼王在这酒里又下什么药，便道：“我不想喝。”


    鬼王表情霎时变得阴狠：“你不喝？由不得你。”说罢暴戾地捏起程渺的下巴，撬开她殷红的唇，不由分说将酒灌入程渺嘴中。


    因为程渺的不配合，一杯酒有大半都洒了出来，顺着程渺的下巴滑落，滴入衣领中消失不见。程渺被呛到了，疯狂咳嗽。酒液将她的衣襟打湿，紧密地贴在胸口，鬼王盯着看了一会，目光又往上爬，落在程渺雪白的脖颈上，换上笑脸：“你看你，喝杯酒都不会好好喝，都洒出来了。”说完，狎昵地摸了摸她的下巴。


    程渺：“……”


    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殿中少女依旧翩翩起舞，众鬼也是觥筹交错，早已对鬼王的行径见怪不怪。


    眼见鬼王又要喂她酒，程渺忙道：“你把魏清野救了。”


    鬼王捏着杯盏的手一滞，旋即笑开：“哦？你倒说说，本王为什么要救他。”


    程渺看过书，知道这鬼王及其讨厌魏清野，所以跟他扯兄弟情深是无用的，便道：“你只要救了他，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鬼王笑了一声，玩味地看着程渺：“本王要什么有什么，你还能做什么？”


    程渺道：“你之前为什么想娶我你不清楚么？”说罢换上人畜无害的笑脸：“这一个月没有魏清野的血，过得很不是滋味吧？”


    鬼王的脸瞬间黑沉，怒气从他胸膛升起。


    眼见鬼王要发火，程渺接着说：“你救了魏清野，我就嫁给你，你不是缺炉鼎么？”


    先稳住这变态哄他救了魏清野再说，反正她有腿，她不信跑不掉。


    鬼王怒极反笑：“那么你是在威胁本王了？”


    程渺也笑：“算不上威胁，只不过在和你谈条件。”


    鬼王嘴角一扯，他从出生以来谁不是对他百依百顺唯恐他不快，程渺倒好，五句话有四句话都在刺他。


    但生气之余，鬼王也生出几分兴味出来。犹如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也会喜欢吃一下清白小菜不是？


    但鬼王还是不爽程渺忤逆他，言语也跟着生刺：“本王最恨有人不听话，凭什么听你的？”


    程渺哦了一声，睁着烟灰色的眸子看着他：“那我就只好自爆了。”


    自爆，顾名思义，身体爆开。程渺别的法术不会，只学会了这个法术，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鬼王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想自爆就能自爆的？”


    程渺：“你总有看不住我的时候，要试试么？”


    气氛剑拔弩张。一人一鬼殿上僵持，殿中继续歌舞升平。只有程渺知道，她垂在腿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其实也害怕，怕鬼王不信，要让她表演个当众自爆，那她就真的只能自爆了。


    她走到这里，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现在上天入地只有一个鬼王能救得了魏清野，魏清野现在还不能死。


    她强装镇定与鬼王对视，终于看着鬼王阴沉的脸逐渐松懈：“你嫁给本王，本王必不会亏待你，治一个魏清野算什么？”


    程渺身上的紧绷全然落下，恶心到极点也只能笑着道：“谢谢鬼王。”


    鬼王道：“叫什么王，叫声夫君听听。”


    程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紧绷：“我还没正式嫁给你呢。”


    鬼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顺势揩油：“你总有叫我夫君的时候，不过……”


    程渺见他不怀好意，皱眉问道：“不过什么？”


    “你和魏清野相伴一路这么回来，我怎么知道你俩有没有看对眼，治好魏清野后你会不会和他跑掉？本王的新娘要是又和别人跑了，那本王很会伤心的。”


    程渺鸡皮疙瘩掉一地：“那你想怎么办？”


    鬼王嘿嘿一笑：“自然是把你锁在我身边。”说罢手指在程渺心口一点，程渺顿时觉得心脏刺痛。


    鬼王收回手：“这下你跑不掉啦。”


    程渺：“你做了什么？”


    鬼王把玩着程渺的发尾，就着吸了一口，表情销魂：“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你离我远了的话就会遍体流脓的小把戏罢了，要试试么？”


    程渺：“谢谢，不是很想试。”


    鬼王哈哈一笑：“那就等着嫁给我吧。”他手指一动，程渺忽然又从鬼王身上飞起落在一只鬼旁边：“把她带下去，好生伺候着。”


    那鬼连连称是，对程渺道：“夫人，请吧。”


    程渺站在原地不动，起身望着鬼王：“魏清野。”


    鬼王随意地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对身边一只鬼道：“把魏清野带上来。”


    魏清野被拖着从她身旁擦肩而过，他还处于昏迷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鬼带着程渺走出殿外，寒冷又将她再度包围。


    她不禁想，要是魏清野醒来知道她要嫁给他哥哥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吧，应当只会愣一下，然后该干嘛就干嘛。毕竟当初他不是也想带她回鬼界么？


    只是……只是……


    一瓢冷水泼在魏清野脸上。


    魏清野睁开迷蒙的眸子，入目所及是鬼界特有的昏黄的天气。他正躺在屋顶破了个大洞的屋中，周围一只鬼拎着水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动了一下，然后发现他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哟，醒了？”那鬼这样说，但还是将手中的一桶水倒在魏清野身上。


    冰冷的水让他迅速醒神，他蜷紧了拳头，又放开。


    那鬼饶有兴趣地蹲下来，巴掌拍了几下魏清野的脸：“魏清野啊魏清野，你说你跑出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鬼界当狗呢？”


    魏清野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说：“我怎么回来的？”


    “怎么回来的？被人带回来的呗。”鬼出言讥讽，为的是激怒魏清野后能有个由头像往常一样收拾他，但也不知为何，魏清野从醒来就一直神色恍惚，完全达不到鬼想要的效果。


    一只手攥住了那鬼的脚踝，魏清野哑着嗓子道：“谁？”


    力度之大，让鬼稍稍惊讶，他下意识想要挣脱，但很快发现分毫挣脱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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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鬼笑了一声，另一只脚狠狠跺在魏清野的手腕上：“你说谁？还能有谁？”


    手腕很快被鬼粗糙的鞋底碾得鲜血淋漓，魏清野闷哼，但没有松开手。


    鬼踩得起劲，将全身力气以及这段时间受的气全撒在这只手上，像是要将魏清野的手生生踩断。


    疯狂间，鬼又听见了魏清野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哑，像是想确认，又不敢确认：


    “是不是程渺？”


    鬼哈哈大笑，伴随着最狠的一脚的，还有鬼的一句：“夫人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脚踝上的手猛然松开了。


    但鬼可瞅准了，就算松开了，他也平白无误地跺在了魏清野的手腕上。这一脚下劲极狠，魏清野的手被踩入泥污几寸，手腕弯折，鬼便知道他将魏清野的手踩断了。


    但这只手仿佛不是魏清野的，魏清野面上毫无痛色，仰面望着那只鬼，眼里分外阴沉：“你说，谁是夫人？”


    鬼被他的眼神骇到了，欺负魏清野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见过魏清野这么阴狠的表情。他现在的表情很有压迫感，本来魏清野就生着一张与鬼王三分像的脸，那鬼恍惚间以为他看到了生气的鬼王。


    鬼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程、程渺。”


    静默一会，鬼听到魏清野的冷笑。


    魏清野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步朝那鬼走去。


    他虽然在笑，但笑意浅显，表情阴郁。


    他像是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恶鬼，要伸出爪牙将面前的鬼拆吃入腹。


    鬼本来还很害怕，但突然想到魏清野本来是废人一个，底气就上来了，可是他刚要开口说话，魏清野就掐住了他的脖子，这还是他之前踩过的那只手，但这只手现在五指陷入他的脖颈，像是分毫感觉不到疼痛。


    魏清野语调阴森：“你在开玩笑，是不是。”


    鬼忽然感觉到了灵魂灼烧的痛苦，想要张嘴大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魏清野伸出食指在鬼的唇上一点：“嘘，不要出声。”说罢头凑到鬼的耳边：“以前你怎么欺辱我也就算了，但是你怎么能拿她的事开玩笑呢？”


    冰冷的手掐着鬼的下巴，迫使鬼望着他，鬼在魏清野漆黑阴沉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双目圆睁，恐惧的模样。


    身旁的男人犹如一条毒蛇，说出来的话也像冒着寒气：“我再问你一遍，谁要嫁给鬼王？”


    鬼丢盔卸甲，仓皇大叫：“程渺！是程渺！”


    那只掐着鬼的脖子的手颤抖了一瞬，鬼复又听见魏清野笑了笑。


    “撒谎。”


    记忆的最后，是魏清野残忍的笑脸：“我虽是你们眼中的废人，但杀掉一只鬼的能力，还是有的。”


    鬼的魂魄在魏清野的眼前烧成灰烬落在地上。


    魏清野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像是要拍去手上的泥污。


    这一动，手腕的痛意才后知后觉传来。


    他盯着高高肿起的手腕，有些出神。以往与程渺相伴时，只要他身上受了伤，程渺比他还紧张，他不在意自己受伤，可是程渺在乎。甚至到后来，程渺会随身带好治伤的药，一应俱全。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笑吟吟的少女轻柔地握着他的手腕涂着药膏，嗔怪地道：“你怎么又受伤啦。”


    幻觉消散，眼前只有昏黄的看不见太阳的地狱。没有少女身上惯有的脂粉香，鼻尖萦绕的只是腥臭。


    魏清野垂下手，沉默着走到门口，将破败的木门拉开。


    可他第一眼看到了什么呢。


    不远处，几间房屋的檐角上挂着大红色的灯笼。灯笼在鬼界阴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分外惨淡。


    甚至，在他所在的破屋上，也挂着两只灯笼，似是无声地嘲笑着他。


    鬼界处处张灯结彩。作为魏清野，怎么还可能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他站在原地，双手攥紧，力度大到指关节发白。


    但过了良久，他又松开了手，自欺欺人地说了一句：“都是假的。”


    这句话裹杂着鬼界的阴风，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