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甫一踏入，便觉周遭气温骤降。人间已是秋天，已经够冷了，程渺来的时候穿得厚厚的，还给自己套了件小夹袄，谁知一进来却如坠冰窖，这冷还和冬日的冷不同，这冷侵往身体各个角落，冻得她浑身颤抖遍体生痒。


    她呵了一口气，还记得伸手去摸摸魏清野的脸，低声喃喃：“你也好冷。”说罢将魏清野担在自己肩上的手拉了拉，揽在魏清野腰上的手收紧，让魏清野离自己更近些，企图焐热他。


    鬼界没有太阳，只有昏黄的光惨淡地洒下，很像沙尘暴来临前的天气，但空气中是没有沙子尘土的，只有腥臭味。


    没想到这书中的鬼界竟与人间的街道很是相似，中间有条宽宽的道路，右侧是林立的房屋，房屋小巧椭圆，形状很像放大版的半颗鸡蛋，门很矮，程渺估摸着如果是自己也要矮身才能进去，而且屋子没有窗。街道鬼影重重，有些飘忽着就进了屋子。


    看着看着，程渺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这形状，这高度，实在是很像……


    心中一惊，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去看右边。


    道路的左边，一条河流缓缓流淌，将街道环抱。


    只是河流的颜色极其不对劲，河水竟是紫红色的，而且听不到任何水流的声音。


    程渺正探究着这河为什么是这个颜色，猛然看到了一个河中漂浮的东西。


    那是半截手臂。


    似乎是感觉到了程渺正在看它，那条死气沉沉的手臂竟从水中窜了窜，向她挥挥手。


    程渺：“……”


    她决定不去看左边也不去看右边了，只看眼前这条路就好。


    幸好这条路很正常，就是泥厚了点，走起来容易打滑。程渺低头凝视着鞋尖，努力忽视着周围的一切。


    不低头不要紧，她这才发现她蓝白色的绣花鞋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染成了深红色，裙边也被濡湿了。


    她忽然有个不祥的念头，仔细去看那地上的泥。


    ……她在泥中看到了碎肉。


    “啊！”强撑到了极点，程渺没忍住，叫了一声，已是惊弓之鸟。


    她才惊叫完，身后的声音响起，宛如锯子拉过木头：“让开，你挡到我的路了。”


    她转头去望，猛然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那鬼一只眼睛挂在外面，另一只眼珠早已不见，正在用挂在外面的眼睛盯着她。


    这样的视觉冲击，让程渺又叫了一声。


    那鬼将眼珠塞回自己眼中，小声道：“有这么吓人么。”


    程渺：“……”是非常吓人好么！


    但她居然从这鬼的脸上读出了点委屈？


    看程渺傻站在原地，那鬼催促：“快点让开啦，你挡了我的道。”


    程渺稳住心神，见这鬼也不像想伤害她的样子，试探着大着胆子道：“路这么宽，怎么偏生你让我让你？”


    那鬼哼了一声：“大爷我从来只爱走直道！你管得着么。”


    程渺见这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鬼自称大爷，不觉想笑，恐惧更是少了几分。她思索一番，知道魏清野的伤恐怕只有鬼王能治，现下刚好一只鬼送上门来，便问：“你知道怎么才能见鬼王么？”


    那鬼不耐烦地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快给我让开。”


    程渺恶向胆边生，岿然不动：“你告诉我，我就让开。”


    “你！”那少年鬼被气得不轻：“妮子脾气恁坏，生前被骂过不少次吧？肯定还被打过。”


    程渺见这鬼居然看不出她是人，也不点破，道：“我告诉你，我可会吵架了，脾气也可坏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一路缠着你一路吵你，让你不得安生。”


    没想到让人让路却招惹上这么个麻烦，少年悔不当初。有心想绕过程渺走过去，又怕她真缠上自己，没好气地道：“那你也得进了门才能去找鬼王吧。”


    程渺一愣：“什么意思？”


    那鬼用摇摇欲坠的眼睛打量她，以及她架着的魏清野：“你俩是新来的？”


    程渺点点头：“是啊。”


    少年鬼嗤笑一声：“鬼门关都不入就想见鬼王？”


    程渺一头雾水，指着不远处的城门：“我们不是刚从那进来么。”


    少年翻了个白眼，不留神眼珠被翻掉，连忙又安上：“那只是城门，不是鬼门关。你要想见鬼王，得先进了鬼门关，那才是真正的鬼界。”


    程渺道：“那鬼门关在哪？”


    少年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向身后看：“喏。”


    程渺回望，街道尽头隐隐约约有一道黑色巨门，门前已排了不少鬼。


    少年道：“排队去吧你！”


    趁程渺盯着鬼门关出神，少年鬼撒腿就跑。只是跑得有点急，一只手臂不慎被跑落，他停下来连忙捡起，接着风也似地跑得不见身影了。


    程渺：“……”


    这么闹了一通，程渺的恐惧已消散了不少。又认命地架着魏清野往鬼门关走去。


    越接近鬼门关，周遭能见度便越低。刚入城门时昏黄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到最后如夜晚一般黑沉。


    走到近前，程渺才依稀看出这鬼门关原是一座巨大的山。这山竟是黑色的，不见半株草木，鬼界的天黑压压一片，可这山高可通天直入云霄，竟像是比鬼界的天还高。


    山脚下，一道门被凿出，“鬼门关”三个巨字嵌入山中。门前一左一右两位鬼兵握着三叉戟，将两柄三叉戟交叉着守着门口。门的正中央，一位蛇头人身的鬼坐在桌前翻着桌上的卷轴，不时在卷轴上勾勾点点。队正是排在他面前，他一挥手，两位鬼兵便撤了三叉戟放鬼，他摆摆手，两位鬼兵当下便把鬼叉得魂飞魄散。


    鬼魅的尖叫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听得程渺心惊肉跳。她明明不是鬼，不知那位老兄看出来以后会对她怎样，希望那两柄三叉戟对人无效……


    踌躇着，程渺带着魏清野排上了队。站了不知道多久，队前的鬼越来越少，终于排到了她。


    蛇头人身鬼扫了她一眼和昏迷的魏清野，毫不留情地道：“一次只能来一个。”


    程渺挤出笑容：“公子行行好，他魂灵受损了现在醒不过来。”


    蛇头鬼一拍桌：“规矩就是这样！要排排不排滚！”


    他甫一拍桌，身旁的两位鬼兵就斜了三叉戟威胁地对准程渺，跟着说道：“要排排，不排滚。”


    三叉戟近在眼前闪着寒光，程渺急中生智：“你看他是谁！”说罢捏着魏清野的脸让蛇头鬼看个清楚。


    魏清野好歹也是鬼王弟弟，这些鬼不至于不认识他吧。


    蛇头鬼金黄色的眼瞳内竖瞳瞬时变得细长，一位鬼兵俯身在他耳边悄悄道：“爷，这是魏清野那浑小子。”


    蛇头鬼朝他吐了吐信子：“我知道，用你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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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完鬼兵后，他看向程渺：“他可以进去，你，来验寿数功德。”


    他手在桌上一挥，一册竹简凭空出现在桌上：“把手按在这里。”说着指了指竹简正中央。


    程渺有些踌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上前把手按了上去。


    她手才按上去，竹简上就散发出金黄色的柔光，一些字出现在竹简上。鬼界文字实是难懂，她仔细辨认，才认出最大的两个字是程渺，名字旁竖着的字，是死因。


    死因后面居然还接了一小行文字，程渺一惊，还想仔细辨认清楚时，蛇头鬼一掌下去险些将桌子拍碎：“好哇！人也敢闯到这里来了！”


    身后众鬼见排了这么久的队，这次是蛇头鬼怒气最盛的一次，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


    鬼兵的三叉戟凌风而来，离程渺脖颈三寸处停住：“说！你来鬼界做什么！”


    蛇头鬼睨那鬼兵一眼：“轮得到你说？”说罢对程渺喝道：“说，程渺！来鬼界想干什么！”


    程渺半分不敢动弹，吓得魂飞天外：“魏……魏清野受伤了，我将他送回鬼界疗伤。”


    另一名鬼兵嗤笑：“他受过的伤还少么？用你救？”


    这时，那名捏着三叉戟制住程渺的鬼兵眼睛骨碌一转，反应过来：“爷……她是程渺？”


    蛇头鬼不耐地道：“是又怎样？”


    另一名鬼兵也反应过来了：“爷，你还记得快一月前咱们鬼王娶亲没娶回来那回事么？新娘……新娘就叫程渺。”


    蛇头鬼竖瞳变得愈发细长，嘶嘶吐着信子，手在程渺面上一挥，倏尓收回：“呵，不错，正是那位程渺。”


    程渺心中巨石落地：“那便行行好，放我……”


    话还没说完，蛇头鬼对身后鬼兵喊道：“你们两个，把她绑了，我们把她送去给鬼王！”


    “是！”两名鬼兵兴奋地喊道。


    三只鬼皆是激动万分，想他们在这鬼门关守了几百年了，片刻不得歇息，是鬼都要累死了，现在活生生的功劳近在眼前，还不赶快把她扭送给鬼王去，说不定鬼王一高兴就给他们升官，以后就再也不用守在这了！


    程渺听了话也是一喜，没想到直接就可以见到鬼王，当下便也不挣扎：“我跟你们走，不用绑。”说完还记得要把魏清野带上，谁知一位鬼兵将魏清野从她身边撕开，拖着魏清野就走。


    程渺欲言又止：“他身体不好，你不要这样拖他。”


    三叉戟又横在她脖颈前，程渺便闭嘴了。


    鬼门关巨石制成的门在身后嘭地一声落地，激起阵阵灰尘以及不知道些什么东西，分外难闻。


    进了这鬼门关便是真正的鬼界了。鬼界内能见度比外面更低，程渺一眼望过去，也只望得到前面走着的蛇头鬼，再远便看不到了。


    鬼界内十分热闹，这个热闹是指鬼来来往往十分的多，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鬼语切切察察在她耳边响起。程渺看不见鬼，但不时有鬼撞上她，又一句话不说飘向远方。


    蛇头鬼带着他们在鬼界左转右转，转过一座巨山之后，山后面金碧辉煌的宫殿就闯入了程渺的眼中。


    宫殿的牌匾上，遒劲地书写着“鬼王殿”三个字。


    殿内不时传来歌舞升腾之音，一派齐乐祥和。


    程渺吞了口口水，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魏清野现下一定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