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水龙吟(六)

作品:《闻梵

    闻空垂眸,见她笔下一团墨猪,声淡如霜,“此字加罚十遍。”


    叶暮一愣,“这就开罚了?简直好没道理。”


    她恨恨咬牙,“那我总得问清楚,这碗是不是你平日用的?万一不小心打碎了你化缘的……”


    “不是。”他把话截断。


    “那就是你早早备好了?”叶暮笔杆轻点下颌,仰面望他,“林嬷嬷去寺里请你时,你可知是要来教我?”


    “不知。”


    “那你可知我叫什么嚜?”


    “不知。”


    “不知不知,”叶暮撇撇嘴,笔下胡乱画了个圈圈住了那团墨黑,“敲一下响一声,多半个字都舍不得蹦出来。”


    “话多伤神。”


    “话少伤人。”叶暮接话接得快,“我姓叶,单名暮字。”


    她说着,腕底轻转,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闻空敛眸静观,那笔尖于纸上游走,转折提顿间,竟隐隐有几分他笔意的影子。


    闻空心下微动,若她仅是凭两月前他送来的那几卷经书暗自揣摩,无人从旁指点,便能摹得门径,这份颖悟之心,确非寻常,他自四岁开蒙习字,日日临池不辍,犹需一年半载寒暑,才能达到她眼下的形韵。


    “师父瞧如何?这个暮字,可是十分不错?”叶暮看他面容有细微波动,唇角微扬,泄出一丝小小得意。


    叶暮记得前世有一回,她在院中石案上抄写《杂阿含经》,笔下落墨正是“若暮无所有,晨朝无所畏”,笔尖方顿,一道清寂的影子便悄然笼罩下来。


    那是早课归来的闻空,途经她身侧,目光掠过纸面,竟破天荒地停住了脚步。


    “暮,”他他那时罕有地开口评点,“形已初具,不错。”


    闻空向来惜字如金,极少赞许他人,寺中弟子纵是功课精进,也难得他一句肯定。那是叶暮第一次听他直言称赞,故而记得格外清晰。


    她对自己这个“暮”字,有着十足的把握。


    “力散。”


    叶暮倏然回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何处散了?”


    她下意识将那张生宣抬起,对着光细细审视,笔墨走势,间架结构,分明与记忆中得他首肯的那字并无二致啊。


    怎就散了?这明明很好啊。


    哼,年少的闻空,当真是一点都不近人情,一点都不可爱。


    叶暮心下腹诽,心起一念,她似乎从未见他单独写过“暮”字。


    唯有前世一次,在他禅房请益时,偶然瞥见案几一角压着张废弃的经文,边缘处,一个墨迹淋漓的字赫然闯入眼帘,结构狂放,笔意牵连,乍看之下,分明是她的“暮”字,却写得那般急促潦草,几乎失了形骸。


    她指着那字讶问,“师父写我的‘暮’字做甚?”


    闻空当时只伸手将那张纸抽走,随手卷入废稿之中,声音极冷,“你看错了。那是‘墓’,墓地的墓。”


    那时的叶暮本就怕他得紧,见他周身气息陡沉,心下一怯,更不敢多问了。


    眼下,面对少年时的闻空,她心思活泛起来,倒真想看看,他亲笔写下的“暮”字,与记忆中那个狂乱的字,究竟有何不同。


    叶暮将手中的笔递过去,“小师父既然觉得我写的差劲,那请您示范一个给我看看。”


    闻空也不推脱,持笔悬腕,走势嶙峋,笔意如刀刻斧凿,虽阔而劲在其中。


    书毕,他手腕轻抬,将笔稳稳搁回青玉笔山上,“自辨。”


    叶暮凝目细观,虽然眼前这个“暮”字骨力峻峭,与记忆中那张废稿上潦草狂放的字迹形貌稍有迥异,但收笔时的顿挫和架构却大差不差,分明就是同一个字。


    就是她的暮。


    只是为何前世的闻空,要对她说谎?


    “如何。”闻空见叶暮又在走神,轻叩案桌,“神思涣散,笔意全无,施主若无意于此,小僧告退便是。”


    说罢,他广袖微拂,这回是真要走。


    “小师父留步!”叶暮心下微惊,赶忙探身拉住他一片袖角,仰起脸时已换上一副再诚恳不过的神情,“是弟子之过,一时被师父这字里的风骨摄住了心神。师父您字如其人,风姿卓绝,弟子心悦诚服,岂有不愿学之理?”


    她嘴上抹蜜,心里却嘀咕开了:这少年时的闻空,比起日后那位沉稳端严的圣僧,可真难应付多了。看来不管是谁,年轻人脾气就是大,连这小和尚也不例外。


    闻空敛睫,视线落在她拽着自己袖角的肉团团指头,静默一瞬,终究是没走,“既知不足,便依此帖,日课五十遍。笔锋转折,须与所示分毫勿差。”


    五十遍?叶暮腕子顿时一软,唇角酸涩,这还真自讨苦吃了,但也只得苦笑点点头承下。


    恰听门外脚步声近,“四娘,可是教你写字的师父来了?”


    声色温婉,刘氏翩然踅入内,眉目间春风拂面。


    叶暮见母亲神色,便知采买那桩官司定然是称心了,忙笑起身引见,“正是呢,娘亲,这位是宝相寺的闻空小师父。”


    又转向闻空,“师父,这是家母。”


    刘氏见这师父竟是个清瘦少年,不由微怔,她原想着该是个二三十岁的僧人,未料竟如此年少,脱口问道:“小师父今年几何?”


    闻空合十一礼,“回夫人,小僧年岁十三。”


    刘氏笑道:“少年英才,倒是难得。”


    话是如此说,心下到底不舒服,终究是个半大孩子,婆母怎就寻了他来?莫不是婆母对四娘的敷衍?何况这般年纪,自己尚在进学,如何能为人师表?


    她缓步转至书案前,垂眸细看叶暮的字迹,见笔画间确有几分架式,比寻常孩童工整不少,只是锋芒外露,缺乏含蓄。


    又见边上的暮字,铁画银钩,劲蕴其内,想必是闻空所为,刘氏指尖轻点一处飞白,温声探问:“小师父笔力遒劲,不知师承哪位大家?”


    闻空眼眸微垂,“小僧陋质,不敢辱及师门,不过是自行临摹,未得真法。”


    刘氏心下更疑,面上却仍含笑意,“小师父过谦了,自行临摹便有如此造诣,更见天资非凡。只是小女初学,笔性未定,最忌野路子,不知小师父平日以何帖为范?”


    “玄塔铭序。”


    刘氏微微一怔,迟疑道,“可是斯礼禅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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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之帖?”


    闻空颔首不语。


    刘氏顿时容色一肃,心中惊诧不已,她只从父亲那里听闻此帖笔意高古,气韵沉厚,然世间连拓本都罕见流传,而这少年僧人竟能得之临写,足见其来历绝非寻常。


    她自袖中取出钱囊,郑重一礼,“是妾身眼拙,失敬了。师父虽在年少,却已得古人法髓,是小女莫大的福缘,日后便劳烦师父悉心教导了,区区薄仪,权当给师父添些笔墨香油,万勿推辞。”


    “夫人客气。”闻空侧身微退,“贵府已付过香火钱,寺中已收贵府香火,此乃分内之职,不敢再受惠赠,今日课辰已满,小僧告退。”


    语毕,不待多言,便合十敛衣,身形飘然远去。


    “娘亲,那斯礼禅师是何人?”叶暮目送那青灰僧袍消失在月洞门外,方收回目光好奇问道。


    “我也是听你祖父说起过,斯礼禅师乃是前朝一位德行高深的苦行僧。传闻他一生不驻名刹,云游四方,以沙地为纸,枯枝为笔,悟得一套脱胎于北碑的独特笔法,自成一格。其字如孤松立崖,铁骨铮铮,人称铁沙禅书。”


    她转向女儿,“只是禅师一生淡泊,极少留迹,更不肯将笔墨轻易予人,其所书《玄塔铭序》,据说是为纪念其圆寂的恩师所刻,原碑早已湮没荒草,世间拓本不足五指之数,皆为世家大族秘藏,等闲难得一见。”


    叶暮闻言,心下恍然,难怪母亲方才那般惊讶。只是闻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沙弥,如何能得此孤本?世家大族...若他出自世家大族,为何又会当和尚?还会被同门这般欺辱?


    “四娘,这位小师父,非比寻常,你需得用心习字,莫要辜负了这番机缘,更不可失了礼数。”


    叶暮听了母亲教诲,乖巧点头答应,她心下还惦记着采买一事的后续,却又恐问得太多反露了形迹,便将话头按下,横竖总能知晓。


    果然到了次日晨省,叶暮便听祖母与母亲叙话。


    “张氏糊涂,贪墨主家银钱,你大嫂已打发她到城外庄子上去思过了。”老太太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也是你心细,发现了账目上的蹊跷。”


    刘氏忙起身,姿态恭谨,“媳妇不敢居功,原是四娘这孩子心实,问了那些车马脚钱,才引得媳妇起了疑心,细查下去。”


    “四娘是个好的。”


    老太太说完这句就端起了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再无下文。


    叶暮垂眸,心中了然,祖母何等眼力,府中这些暗流涌动岂能瞒过她去?分明是知晓其中牵扯甚多,若真要深究下去,只怕要触动府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损及侯府体面。


    如今这般发落了张娘子,既敲打了背后之人,又全了规矩体统,小惩大诫,维持表面平稳,已是她老人家的权衡之举。


    她抬眼瞥见母亲端坐一旁,指尖在袖底蜷紧,显然心有不甘却不敢多言。


    叶暮略一思忖,挪步上前,抬起小脸软声道:“祖母方才是夸赞四娘了?”


    老太太见她一副娇憨模样,难掩笑意,“是夸你了。”


    “那四娘能否向祖母讨个赏?”叶暮眨眨眼,一派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