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水龙吟(五)

作品:《闻梵

    一个月前,祖母跟前明明过了明路,林嬷嬷亲自去的宝相寺,归来笑吟吟道方丈已然应允,只待闻空师父料理一二杂务便可过府。


    叶暮知闻空性子,那人虽冷得像块冰,却最是重诺,言出必行。她连着好几日描红都格外用心,手腕练得酸软也不肯歇,就盼着他来。


    岂料左等右等,眼见惊蛰已过,春分将至,连廊下的燕子都衔泥归巢了,那人竟连个影儿也无!


    宝相寺离侯府才多远?满打满算不过一炷香的车程,便是他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踱,这一个月也够他踱上十几个来回了。


    叶暮越想越气闷,在闻空面前站定。


    闻空正辨着方向,眼前忽地一暗,是个粉团似的小人儿,梳着双丫髻,腮帮子鼓得圆圆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瞬也不瞬地将他睇住。


    他稍退半步,双手合十,微一颔首,声若冰玉相击,“小施主,请问府上三房西厢,该当何往?”


    “你还好意思问路!”叶暮憋了多日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叉腰气势十足。“我等你足足一个月了!说好了来教我写字的,春花儿都快谢了,你们出家人也打诳语吗?”


    前世那点对他又敬又畏的心思,早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翘首以盼中,磨得干干净净,此刻只剩下一肚子的嗔恼。


    闻空目光微垂,他确实不知此行专为教她。


    方丈只道侯府有女公子欲习字,需一人指点笔法,并未言明究竟是何人,他心下曾掠过一念,有想过或许是想送他冻疮膏的四姑娘,他听大家都这么叫她,只是他素性沉静,不探人私,亦不喜多言。


    “你怎么不说话?”叶暮见他久久默立,恍若未闻,心头火气更盛,怎地比前世还要闷葫芦?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负气道,“你这些天在料理什么大事?”


    闻空抬眸瞥她一眼,左走不是,右走也不是,只好回她,“小僧归家去了。”


    “你竟有家?”叶暮一瞬讶然。


    这事她前世竟丝毫不知,在寺中住了数月也从未听闻空提起过,好奇心霎时压过了恼意,叶暮不由向前趋近半步,围着他问,“你家在何处?既有家,为何这般年纪便入了空门?”


    大晋律法明载,男子年未四十,父母俱在者,不得剃度,若他有家可归,宝相寺如何能容他受戒?再者,即便家中艰难,难道竟比寺中那些欺凌同门的行径更为难熬么?


    叶暮思绪纷转,目光不由细细打量他。


    仍是那身粗麻僧袍,身侧背了只灰扑扑的斜挎袋,他好似就这一件衣裳,袖口与领缘处较之上回磨损得更为明显,过了个年,他身量似抽长了些,袍身已短窄许多,衬得他身形越发寒素孤直。


    既是归家一趟,何以连件稍许整肃的衣裳都未有?


    闻空察觉到她的视线,向后略退两步,将先前所有诘问皆拂了开去,“小施主若无意习字,小僧便告退。”


    说罢,竟真侧身欲行。


    “哎,哎,谁许你走了?”叶暮急了,忙攥住他的僧袍衣角,是不能跟着木头置气,“我学,我学。不过等了你这些时日,你今日合该赔我双倍时辰,你且等我办妥事。”


    闻空垂眸睨她手指,小小一点粉白,紧揪着灰扑扑的袖缘,他腕间微一使力,便把她的手振了下去,也不明白她一个小小千金有什么事要在门口办,却到底驻足不动了。


    不多久,角门处忽闻车马响动,叶暮低呼一声,“来了。”


    只见三辆青篷板车正碾过青石门槛,车上垒着高高的绸缎包,以油布覆着,车辕压得吱呀作响。


    待车一停,人已猫儿似的窜至车旁。


    赶车的是个生脸汉子,正与门房递牌核验。


    叶暮挨近最末那辆车,伸指头戳戳布包,歪头问那汉子,“叔,这些花布都是从云锦轩来的么?一趟能拉多少匹呀?”


    汉子见是个玉雪团子般的小姐,咧嘴笑答:“回小姐话,统共九十匹,咱这车结实,一车能装三十呢。”


    “三十匹…”叶暮嘀咕着,眼风扫过拉车的骡马,鬃毛杂乱,蹄上还沾着干泥,她指着骡子问,“它定是累坏了罢,你们从云锦轩来很远么?”


    “不远不远,这畜生日日跑惯的,”汉子忙摆手,“就西市那头,三四里地,一趟来回也就个把时辰。”


    叶暮点头,趁汉子与门房交接铜钱袋时,踮脚瞄了眼,那钱袋瘪瘦,至多装得了百八十文。


    她心中暗算,来回距离不远,脚力钱不过百文,一车三十匹,三车九十匹,摊到每匹尚不足两文,张娘子竟敢在账上每匹报一两!


    这刁奴,心比锅底还黑。


    叶暮旋身疾步,绣鞋点过青石径,欲往母亲院中禀报此番所见,行出两步,忽忆起门旁的闻空,她脚步微顿,侧首匆匆抛下一句,“师父且在此候我片刻,莫要走动。”


    不及观他反应,她已提裙小跑入垂花门。


    待将车马、匹数、脚钱等诸般情状细细禀与刘氏,再折返时,日头已略西斜。


    叶暮方至角门,颇出意料,那青灰僧袍的身影竟杂于仆役之中,正默然帮着卸那车上的绸缎包。


    他身形清瘦,然动作间却隐有韧劲,粗麻袖口挽至肘际,露出一段劲瘦小臂,日光下竟白得有些晃眼,指尖紧扣捆缚货物的麻绳,因着力而泛红,重物压肩,他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门房搓着手立在廊下,不待叶暮发问,就上前讪讪笑道,“四姑娘您可回来了,原想着这位小师父是您带来的贵客,该请去耳房歇着,谁知他见伙计搬得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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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要搭手,说是候着也是候着,拦都拦不住。”


    闻空置下最后一匹料,直起身来,掸了掸僧衣上沾染的浮尘,目光扫向叶暮,“小施主事毕了?”


    叶暮望着耳房里摞得齐整的布包,怔忡颔首,她想起前世常见他给受伤的雏鸟、小兔、野狐等小兽包扎,将香火钱布施给周围村落的老妇少幼,这人骨子里透着的温善慈悲,从未变过,哪怕他眼下还受着同门欺负,也没有半分怨怼。


    或许也有,不然为何他的字迹总带着兵戈之气?


    “师父,你心里是不是也有很多不痛快?”


    西厢书房,光影透窗,檀香细弱。


    闻空立于案前,检视叶暮往日临帖,听到她的问,连眉梢都未曾抬起,“没有。”


    语气淡漠,拒之千里,截断了所有话头。


    叶暮不甘心,非得找出他的弱点来,她看他方才卸货,胳膊上交错着几道浅淡的旧痕,瞧着像是鞭笞留下的,不知是寺中同门还是家中所为。


    叶暮没能按捺住心头那点刺挠,再问,“那家中人苛责你吗?”


    前世叶暮虽与他打过交道,但因他已贵为国师,威仪凛然,她连多瞧一眼都要斟酌分寸,哪敢窥探半分私隐。今生重遇,他尚是个无依无靠的小沙弥,受人欺压,叶暮少了惧惮,反倒多了几分回护之念。


    见他沉默,她索性凑近,连连三问,“你当真是自己愿意出家的?若是有人相逼,或许我能帮上一二。”


    闻空的目光未曾离纸,修长的手指自纸面掠过,最终停在一处,“笔力虚浮,形散神溃。”


    真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叶暮心中暗骂,却见他忽然撂下纸卷,转身就朝外走。


    “唉唉,你别又走了呀?”叶暮心下着慌,提裙追上去,“我写得不好,好好练就是了,你怎么动不动就走?”


    “小僧不走。”


    只见闻空步至院中那口青陶大缸前,俯身舀起一瓢清水,又从他那只的挎袋里取出一只素白瓷碗,将水注入其中,动作不疾不徐。


    叶暮眼巴巴跟着他回屋。


    “腕悬。”闻空示她坐定,令其擎起右臂,在案铺上宣纸,将那只盛满清水的碗置于她腕下,“水倾,则加练半个时辰。”


    叶暮腕子倏地一僵,只得努力提腕,笔尖颤巍巍落纸,她本意不过是借习字之由,好周济于他,岂料反被这般拘着苦练,心下顿生悔意,暗暗叫苦,原来是她自己在找不痛快。


    谁料他年纪虽轻,整治人的手段却这般老辣!


    不过须臾,叶暮只觉臂酸如灌醋,那清水在碗中轻晃,几次险险要泼溅出来。


    她咬唇强忍,终是耐不住,搁笔搭茬,“师父,这碗不会是你平日化缘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