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作品:《二度春风

    马车在临近盛安街两个路口,速度就慢了下来。


    虞嫣搂着食盒在腿上,“外头怎么了?”


    周老三在驾车室给她打开了帘子,“好多人,前头有庙会,走得艰难。”


    “下车吧,我们走过去。”


    虞嫣在前头拐角,让马车停下,护着她的食盒与周老三穿越拥挤的人群。


    街上随处都是垂髫稚童,牵着双亲衣角,在欢声笑闹。


    糖画、面人摊前人头攒动,杂耍艺人翻着筋斗引得了阵阵喝彩。


    虞嫣越走越慢,目光一一掠过街道旁好几个生意冷清的商贩。


    周老三回头不解,“虞娘子,怎么了?”


    虞嫣说不出来。


    她近来不是在官署街区卖朝食就是在夜市摆摊,同流动商贩们打了不少交道,这些人形形色色,男女老少都有,相貌、气质、身材迥异,却有一种难以掩藏的共同气质。


    一种为生计奔波忙碌,为几十文铜板精打细算,深深刻在眼里的疲倦。


    无论如何热情殷勤,这种疲倦都会在最不防备的时刻流露。


    她揽镜自照时,亦从自己眼里看到过,而这些商贩并没有。


    “或许是我想多了。”


    虞嫣摇头,加快脚步跟上了他。


    临街店面依旧是虞嫣记忆中的敞亮整洁,窗明几净,往来客流络绎不绝。


    李掌柜指节叩着桌案,显得等得有点不耐烦:


    “虞娘子再晚一刻钟,我就要收铺子,去对街盘账了。”


    “我来迟是有原因的。掌柜的担心我经营不善,怕我做几个月就撑不下去。”


    虞嫣将食盒放在他面前,打开了盖子,一股麻辣浓厚的香味飘出来,伴随着热气。周老三朝食盒里瞟了一眼,望见一碗红油裹着的嫩白豆腐块,碎肉星子与酱汁混溶。


    “这是我与李掌柜开始商议之前的,一点诚意。”


    虞嫣将碗筷递过去,直视他的眼睛。


    李掌柜在嗅到香味的那一刻,鼻尖就开始发痒。


    他想到了食盒里有什么。


    他面上无波无澜,慢吞吞地接过虞嫣递来的勺子,“虞娘子该知道这是个冒险的举动。家乡菜很好,但你不是川蜀人,你未必把握得了。”


    虞嫣没有接话。


    李掌柜勺起了浸润酱汁的嫩滑豆腐,送入了口中。


    周老三跟着咽了咽口水。


    “啪!”


    “啪!退开,都退开!”


    有官兵扬鞭开道的声音,循着店铺透亮的窗扉,一下一下传入虞嫣的耳朵里。


    李掌柜还在品尝,微微凝眸,再舀一勺。


    虞嫣禁不住走到了窗边,观察起来,是京兆府的押送队伍在斥退盛安街上参与庙会的人群,要开出一条道来。


    她见过的独眼老叟身戴枷锁,两颊瘦削,神情平静地被押送在队伍中间。


    “虞娘子。”李掌柜开了口。


    虞嫣刚回头,“轰”一声震响,摇天动地般,叫桌上瓷杯碗碟都跟着晃了晃。爆破此起彼伏,街上传来厉声尖叫——“走水啦!快来人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火光暴起,像破土而出的笋尖,毫无规律,接二连三。


    对街商铺在几个呼吸之间,冒出丛丛火焰,缭绕相交,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走水了?”周老三扑到窗边,望见对街店铺里,人群四散溃逃。


    李掌柜扔了碗筷,三步并两步,“我在对面还有一家卖瓷器的铺子!得赶紧救火。”


    “先……先不要出去,还不能出去。”


    虞嫣抢在他前头,手一拉,阖上了半扇门,“这么大火会有官兵救援的。”


    “你犯什么愣?就是不救火,我们待在这,等火势蔓延活活被烧死吗?”


    李掌柜伸手拨开了她,却被虞嫣死死地拽住了衣袖,看着纤弱单薄的娘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把他留在了门槛里。


    倏尔,一声尖锐呼哨,穿透混乱,贯穿在场人的耳朵。


    一队蒙面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挥动寒芒锐利的刀,逼近了押送队。


    大刀劈落,裹挟凌厉杀意,押送兵卒仓促地举盾相迎。离得最近的卖货郎来不及躲闪,担子被横飞的刀背砸翻,痛呼着摔倒,又被混战的马蹄碾过小腿。


    相隔半条街的庙会,远远传来中元节特有的招魂乐,在哭喊混乱的叫声中显得缥缈。


    一窗之隔,豆腐椒麻浓香的气味犹在,窗外却是人间炼狱,恶煞降临,开启了无差别的屠戮。就在她和他们的眼前。


    虞嫣感觉李掌柜挣脱她的力道松了。


    周老三嘴唇嗫嚅两下,“可是不跑……不跑躲在这里,等会儿烧着了……”


    “你看商铺幌子飘的方向,现在吹西南风,火势会向后蔓延,街上才是最危险,最容易受伤的。”虞嫣到窗前伸手,确认他们看清楚后,阖上了支摘窗。


    下一刹那,一滩鲜红的血迹就飞溅在洁白的窗纱上。


    周老三回魂了,赶紧跑到另一边,把两扇窗合上。


    虞嫣的外祖父从前在军巡铺子当差。


    军巡铺子白日巡查街巷治安,夜里专司火情警讯。


    因而,外祖父教授过她很多走水如何急救,如何保障自己安全的方法。虞嫣向二人保证:“铺子天井的后墙,那里堆了好几个杂货箱子,真的烧起来,我们从那翻墙跑,还来得及。”


    李掌柜冷静下来,脸色难看地坐回了罗圈椅。


    虞嫣说得没错,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但虞嫣劝说完他,自己往门后走去。


    “虞娘子,你要做什么?”


    “我想在门缝看看。”


    李掌柜审视着她,“你一个姑娘家,有事了抵得住门吗?”


    虞嫣还要继续说服他,他抬手,“我来守门。周老三去后墙做准备,以防万一。”


    石砖路面氤出一滩一滩血迹。


    有人被打斗者撞得踉跄,倒地后被踩踏,奄奄一息。


    有人抓起棍棒防身,在逃跑时被黑衣人误认成了伪装的官兵,一刀猛然扎入了胸口。


    六神无主的妇人,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不敢跨越厮杀混战的刀光剑影,不敢躲入火光逼近的对街店铺,浑身僵硬地打颤。


    虞嫣将门缝开得更大一些。


    她把裙裾扎起来,深吸一口气,冲了出去。


    火光灼烫,熏出浓烟。


    徐行视线里的一切,变得都轻微扭曲。


    这场火,与多年前他驻守边城,城内有外敌潜入纵火的那一场很像,像到他面上的陈年疤痕开始滋生难以言说的,微妙的痕痒。是同一群人,是一模一样的手法。


    徐行鹰隼一样的双眸,无声观察局面。


    预先埋伏好的郑二带领的街道司士兵,与只听令于他的亲兵,像潮涌的浪花冲上沙滩边缘,以稳定迅疾、三面包围的形式,迫近了截杀押送队的黑衣人。


    他拔出了刀——“上”。


    就像一头等待捕猎已久的野豹,浑身肌肉贲张,如拉到极致的满弓,他率先跃入了街头混战的最中心,一交手,就察觉出了这些黑衣人是死士,训练有素的死士。


    承平日久的京兆府官兵会怕死士。


    以逸待劳,从未被真正轮调过边境战场的戴锦平一系会怕死士。


    徐行和他身后真正有过命交情的儿郎们不怕。


    死士头领逼近,挺剑直取徐行咽喉,凌厉如电。


    徐行旋身避开,手肘狠撞他肋下,对方吃痛却更近一步,反腕横剑削向他腰腹。两人交手了十多来回,对手显出疲态,被押送的犯人“独眼”在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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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左右四顾,想往空隙跑。


    对方分了神。


    一瞬的破绽,能决定生死。


    徐行手法快如鬼魅,力道似钢铁,扣住他手腕一拧,借力将剑刃反向送进死士头领心口。这不是招式与武术,是纯粹力量与求生欲的搏斗,他眸光晦暗,看着对方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涣散,才松了手。


    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的“独眼”,又落到了龙卫军手里。


    敌方任务失败,兵戈消退,绝大部分黑衣死士都自尽了。


    军巡铺的救火兵丁终于得以入场,不少商铺已被烧得只剩个空架,里头还不知道有没有人。


    徐行把“独眼”丢给了魏长青,“看好他。”


    他在京兆府押送队里,找到了在混战后狼狈的戴锦平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入了旁边的巷道深处,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戴锦平啐出一口血来,徐行又一拳砸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要功劳,设这么粗糙的布防?”


    “你自己走出去,看看大街上多少无辜百姓被殃及?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


    就算早早设下后手,就算及时控场。


    戴锦平一系的人比他预计的更快溃败,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给徐行留下。


    徐行钳制他的肩膀,将他推了出去。


    戴锦平踉跄几步,嘴角连着面颊热辣辣的全麻了,一股热血往脑门上冲,可面对向他们这边投来的各种视线,他胸口起伏,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大,六个重伤的百姓,街道司都和金吾卫联合,送去附近医馆了。”


    “只有六个?”


    郑二更详细地汇报了清点过后的伤亡,意外地,比徐行预料的少很多。


    那股暴怒平息一些,他竭力控制呼吸,“她怎么样了?”


    他在伪装埋伏时,看见了虞嫣。


    虞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以她的性子,她合该在蓬莱巷祭奠她的亡母。


    “虞娘子没有受伤,不过……”


    “说。”


    “老大,你自己去看吧。”


    郑二含糊其辞,徐行推开他,大步走向了他印象中虞嫣进入的店铺。


    那家店铺有很体面的朱红门板。


    此刻,门板被打开了容一人出入的位置,鬓发微乱的年轻女郎,柳叶弯弯眉,水杏盈盈眼,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白莹莹的一张脸毫无血色,却还算镇定,很快缩了回去。


    徐行听见了她的声音——


    “救火官兵和军队都来了,应该……没事了,都快些回家吧。”


    虞嫣那只白皙柔弱的手,扣上拉环。


    她把店铺门板拉开更大,完全露出了里面的模样。


    店铺里挤满了人,形形色色的人。


    神色仓惶地抱着孩子的妇人。


    不知哪里受伤了,半边肩膀还淌着血,依然一手紧紧搂着根扁担的伙夫。


    提着铜锣耍猴的艺人,小猴子身穿红金短褂,缩成一团,扒拉在艺人肩头瑟瑟发抖。


    ……


    人群慢慢走了出来。


    每一个走出来的人,都同她低声道谢。


    “虞姑娘,谢谢你。”


    “要不是你,我和孩儿就回不了家……我,我都不敢想。”


    虞嫣的衣袖上有星点血迹,布裙摆胡乱扎成结,垂在她长裤旁,声音依旧轻轻的:“不是我的铺子,是李掌柜的,你们要谢,就谢谢他吧。”


    脸上的旧烧伤在发烫,灼痛到了徐行眼皮。


    他停在距离虞嫣七八步的地方。


    胸腔满胀,手背青筋泛起,几乎用了全部理智,才没有以这副面貌,冲到虞嫣面前,把她揉进怀里。


    虞嫣,


    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