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晚秋时节，永安巷的树上，长满枯黄的叶子，凉风吹过，时不时掉落些叶子。


    颜颂安扒在桌案上，神情恹恹的，看着书上的字头昏脑胀。


    一片落叶飘进屋内，她抬手想抓住，却落了空，一旁的少年两指夹住，无奈道：“颂安，莫要走神”。


    “阿生，我们出去玩可好，这书也太无聊了”颜颂安苦着张脸，扯着萧淮的袖子，求他。


    “不行，舅父说了，你今日要背下两篇文章”萧淮眼中闪过动摇，但嘴上还是坚定。


    听到这话，颜颂安将脸压在书上，不断叹气。


    自从半个月前颜颂安的学堂之旅正式启动，她的好日子就到此为止了。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穿到古代，她还要上学。


    最悲惨的是，她还要学这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写极其麻烦的毛笔字。


    她每日去学堂简直是受难去的，书是看不懂的，字是不会写的，夫子看到都直摇摇头。


    书院的夫子总是同舅父告状，每次看到舅父让夫子好声好气求他耐心些，颜颂安就不服气。


    说她可以，说舅父不行。


    所以即便那书再难读，颜颂安也要读下去，不能给舅父丢脸。


    本来颜颂安想让宋怀玉多指导指导她。


    但自孙府那件事过了后，宋怀玉不知怎的，越发的努力，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读书。


    颜颂安将这些归结于表哥科考在即，便不想打搅他，只能默默自己学，虽然并没什么用。


    至于舅父，他白日里要去学堂，颜颂安可不想劳烦他。


    她上学堂的年纪比其他小孩晚上一些，完全跟不上，同书杠上似的，整日愁眉苦脸。


    不过意外的事，颜颂安将自己的烦恼同阿生说后，阿生竟然说他可以教她。


    阿生写得一手好字，很多字他都会，文章也懂。


    于是，他光荣地成了颜颂安的小老师。


    舅父知道后，看了萧淮的字，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随即想到什么，眼神复杂地看了萧淮一眼，无奈叹了口气。


    那眼神颜颂安不懂，不过萧淮懂了。


    他对林家人说他是五岁被拐的，那这些年，必定没什么机会学字，他的字，苍劲有力，内含乾坤，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这只能说明，他从前有很好的夫子教习过，能有这般实力的，家底必定不凡。


    也就是说他的家境必定不凡，可如今，却沦落至此。


    不过萧淮神色未变，眼中没有遗憾，没有不甘，似是坦然接受。


    舅父最后也只是重重在少年肩上拍了拍，他心知被拐的孩子，不记得自己的家人，几乎不可能找回去，对这孩子更是怜惜。


    那时的颜颂安看着舅父莫名的举动，疑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可惜，没人解她的疑惑。


    知道阿生学问不低，舅父想将阿生送入学堂的想法便歇了下来。


    毕竟这孩子的年纪也大了，又认字，也没那个必要。


    这便有了萧淮教颜颂安功课的一幕。


    见小姑娘背书实在痛苦，萧淮想了想，便道：“若将这两篇文章背了，可以吃三颗糖葫芦”。


    闻言颜颂安眼睛立马亮了，自从上次吃糖葫芦被舅母发现了，她的零花钱就水灵灵地上交了，再也不能吃糖葫芦了。


    她现在正换牙，舅母早就勒令她不能吃这些，她平日里都是偷偷吃的，结果还被发现了。


    见小姑娘端坐起来，认真背着书，萧淮笑了笑，还是这个管用。


    *


    这些日子，萧淮的户籍也办了下来，好歹能在这儋州城里安身立命了。


    萧淮同舅父舅母说自己寻了个护卫的活，专护送那些富商运送财物，偶尔会离开儋州。


    对此，两个大人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如今家里不穷，铺子蒸蒸日上，多养个孩子还是可以的，但他看出这孩子不是个喜欢完全依赖别人的主，总时不时给他们银子，怕是不想亏欠。


    舅父舅母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不想伤对方的自尊，也就任由萧淮去做工，只是叮嘱他小心。


    这期间，萧淮拜了医馆的曲叔为师。


    那时颜颂安才知，曲有道是江湖排行榜的的第一，也就是小说里常说的武林第一。


    对此，颜颂安震惊不已，有种梦幻的感觉，她怕不是活在小说里吧。


    随即她摇摇头，怎么可能，不过若真在小说里，颜颂安觉得，阿生大抵是小说里的男主，毕竟自古以来，厉害师父是男主的标配。


    当然，曲有道身份这事只有颜颂安这几人知道，他受伤隐藏身份在儋州修养。


    要不是曲叔为了留住阿生这个徒弟，表明自己身份，她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这儋州来了这么一位牛人。


    至于曲有道为何硬要收阿生为徒，颜颂安也不得为知。


    但她猜，这事不简单。


    那日发生的事还记忆犹新。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萧淮陪她去寻小鱼玩，曲有道突然冲了出来，拉着阿生的手臂，“臭小子，就当我求你了，认我这个师父吧”。


    萧淮用力想扯开曲有道，眉间生出些戾气，若不是顾及颜颂安在身旁，他怕是要同曲有道打起来。


    看得出来，这曲有道缠了他不止一次。


    何止是不止一次，这大叔缠了萧淮大半个月，硬要收他为徒，整日说什么他的筋脉最适合习什么武功，将那武功夸得天花乱坠。


    萧淮不胜其烦，因着同曲有道没打赢一事，他心里本就不爽，何况他阴了对方一次，谁知道这大叔有没有怀恨在心，刻意报复。


    曲有道整日缠着萧淮，坏了他好几次事，眼下萧淮恨不得一剑砍了他。


    两人在医馆拉拉扯扯，周大夫不知何时回来，听到曲有道的话，脸色瞬间变了，拉着曲有道去了后院。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颜颂安和钟鱼以及面无表情的萧淮。


    他们二人似是争吵起来了，不过压低了声音，颜颂安听不清。


    萧淮隐隐约约听到些，那周大夫好像在质问曲老头什么，说什么你这么着急收徒是不是想去找死什么的。


    零零总总一大堆，萧淮并未听全，但他得出一个结论，那曲老头想为自己武功找个后。


    不过这一切，与他何干。


    对于曲有道的骚扰，他充耳不闻，丝毫不想理他。


    不过萧淮最后同意了。


    至于曲有道用了何法子让萧淮同意了众人便不得而知了。


    颜颂安知道萧淮拜了曲有道为师那日是在一个寻常的下午。


    那日萧淮接的颜颂安下学。


    学堂离林家有段距离，颜颂安一个八岁的孩子，家里人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往日颜颂安都是同舅父一道去学堂，一道回家。


    不过那日舅父得了风寒在家，萧淮便主动揽下接颜颂安下学的任务。


    看到站在学堂门口不远处的萧淮，颜颂安忙跑过去，笑弯了眼，“阿生，你何时回来的”。


    “今天中午”萧淮答。


    “阿生，我跟你说，今日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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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人并排走着，其中的小姑娘嘴巴不停，絮絮叨叨说着学堂的趣事，而一旁的少年眉眼温柔，耐心听着。


    天上忽地下起了小雪，打在二人的肩头，乌发上，所幸萧淮拿了伞，他撑起递给一旁的颜颂安。


    少年高她大半个头，颜颂安将手举得有些高，伞重，她举得微微有些吃力。


    萧淮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披在小姑娘的身上。


    颜颂安想躲，但被少年压住，没躲过，她蹙眉撇嘴：“阿生，这天冷，我自己的斗篷就够了”。


    少年将伞拿过，笑了笑，将手掌摊开，温声道：“颂安，你将手放上来试试”。


    颜颂安疑惑，缓缓将手放上去。


    少年宽厚的手包裹住颜颂安微凉的的手，隐隐有热意传来。


    “诶，热的”颜颂安新奇地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她满眼亮晶晶地看着萧淮，“这是为什么”。


    “内力”


    “哇塞”颜颂安听完眼睛更亮了，这可是小说电视剧里才有的，如今真让她遇上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颜颂安一脸新奇，“怎么学的，我可以有内力吗”。


    萧淮本身的内力其实是微薄的，甚至还极其的紊乱，不过在曲有道的指点下，他如今的内力雄厚了不少。


    “曲有……曲叔教的，你想学，应当……可以


    ”萧淮答。


    听这话，颜颂安马上问：“曲叔教的？阿生，你答应当曲叔徒弟了？”。


    少年轻轻点头。


    颜颂安露出了个笑容，对于这个消息，她乐见其成，毕竟在她眼里，阿生会些武功，但总是去外头做工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曲叔收了阿生为徒，他那么厉害，阿生跟着他定能混得更好。


    武林第一的师父诶，阿生未来，定有一番造化。


    想到这，颜颂安两眼放光，拍了拍萧淮的肩，亮晶晶地看着他：“阿生，你日后有出息了，可不要忘了我”。


    萧淮懵了瞬，不懂小姑娘的思维怎么突然跳脱到这，眨眼间又语重心长说出这番话。


    他轻笑了声，低头答她：“好”。


    盯着少年浅笑的眉眼，颜颂安忍不住想，若阿生没有被拐，此刻的他，必定活在一个很美满的家吧。


    故她重复问了那个问题，“阿生，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你的爹娘了吗”。


    萧淮怔愣片刻，最后还是摇头。


    他当然记得，只不过如今，记得又如何，他人怕是还未到京城，命就没了。


    况且，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如今还好好活着，他怎么能就这般回去。


    他要有一日，那些人惊恐地发现他还活着，让他们跪地求饶，后悔看轻一个孩子。


    颜颂安看着垂眸的少年，终是叹了口气，她五岁也不一定记得爸爸妈妈，甚至什么都忘了，这也正常。


    “没事，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眼前的小姑娘抿着嘴一脸严肃地说出这话，好似这样，就能安抚好他。


    萧淮眼中的笑意更甚，不知为何，自遇到颂安起，他总是笑。


    从前笑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可怕，颂安不去怕他。


    如今，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笑，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曾经也有人同他说过，将他当作家人，可那人，最后差点害死他。


    人总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萧淮觉得，换成颂安的话，被咬十次都可以，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连人都不会咬的兔子。


    想想都不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