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的欢呼、激动的规划、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让这间公寓仿佛成了一个即将诞生奇迹的摇篮。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躁动而滚烫的气息。


    然而，热血沸腾的劲头过去得比想象中更快。


    就像烧红的铁块骤然浸入冷水，嘶啦一声。


    现实的冰冷迅速渗透进来。


    肖火脸上的兴奋和潮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越来越明显的不安和忧虑。


    他不再挥舞拳头，而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


    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此刻可能正在校园里踱步，抽烟，或者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的各路神仙大佬们。


    那些代表着国家工业与科技脊梁的大佬们，可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那个裴哥。”


    肖火的声音没了刚才宣布创业时的亢奋，带着点迟疑和沙哑，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咱们自己干，是挺爽的，……可是，外面那帮人咋办？”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继续道，语气越来越沉重。


    “他们可不是空手来的啊！那是带着真金白银，带着泼天的诚意，带着能砸晕人的资源和承诺来的啊！”


    “一个个眼巴巴的，跟等着发糖果的小孩似的，就等着咱们点个头，他们就能敲锣打鼓把人接走。”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后怕的表情，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这要是下午咱们进去，往那儿一站，直接来一句‘谢谢各位老板厚爱，我们哥几个商量好了，决定自己单干，开公司玩了’……”


    他猛地缩了缩脖子，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无形的杀气，做了一个极其逼真的抹脖子动作，声音带着颤：


    “我估摸着……都不用等明天，今天下午咱们就得被他们当场大卸八块，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那些可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佬啊！咱们这么耍人玩，跟打他们的脸有什么区别？”


    “以后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了？怕是出门都得被人套麻袋！”


    听到肖火的话。


    陈雀脸上那点强撑着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李北那好不容易舒展一点的眉头重新锁死。


    章明推眼镜的动作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是啊，光顾着不想分开的热血，光顾着憧憬未来的自由了。


    却选择性忽略了外面还守着一群虎视眈眈，志在必得的“猛将”。


    他们给出的条件，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足以让任何一个科研人员打破头。


    而他们集体汇聚于此所代表的期待，投入和背后牵扯的巨大利益网络，其分量更是沉重得如同山岳。


    足以将任何不识抬举的愣头青压成齑粉。


    直接，干脆地拒绝所有邀请，无异于同时，正面扇了这么多重要单位的耳光。


    其后果，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公寓里流淌出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壮。


    裴素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肖火担心的，也正是他此刻心中翻腾不息的最大顾虑。


    他固然决心已定，认准了团队共同创业这条路，但如何平稳、妥善、甚至是体面地处理好外面的局面。


    不给学校，不给秦老，也不给他们自己未来的道路留下难以弥补的隐患和麻烦，这是个极其棘手，甚至可以说是步步惊雷的难题。


    他需要有人商量，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有丰富经验、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能代表校方立场的人来帮他们把控局面。


    至少，要找到一个能让各方虽然失望但也不至于彻底翻脸的下台阶。


    一个能让他们安全着陆的策略。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部安静的手机上。


    略一沉吟，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过，给李运昌发了一条措辞极其简练，但语气足够紧迫的信息。


    “校长，我们在437公寓，有极其重要且紧急的事情需要当面汇报，恳请您务必尽快过来一趟。”


    信息发出，公寓里陷入了更加焦灼和漫长的等待。


    没人再说话，之前的兴奋和规划仿佛成了一个遥远的梦。


    只能听到彼此有些沉重、甚至带着点紊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鸟鸣。


    大约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十几分钟。


    门口终于传来了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李运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和焦急。


    显然对裴素这条突如其来的，语气严重的紧急信息感到十分不解。


    他下午还要主持那场注定不会轻松的会议，这会儿正焦头烂额。


    然而，当他看清公寓内的情形——


    六个年轻人整整齐齐地都在，而且一个个脸色凝重，眼神闪烁，完全没有上午在会议室被众星捧月时的自信与光彩，反而像是做了什么捅破天的大错事，正聚在一起等待最终审判一样。


    李运昌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强烈到让他心脏都漏跳半拍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场景，太熟悉了！


    每次这帮小祖宗聚在一起露出这种集体性的，如丧考妣的表情，准没好事！


    而且绝对是能把他这个校长也一起拖下水，天大的坏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逃跑的指令，脸上挤出一点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打着哈哈道：“啊……都在啊？”


    “那个……挺好，聚聚挺好。”


    “我突然想起来，办公室里还有个紧急文件需要立刻处理，秦老那边好像也之前约了我谈点事，挺急的，你们先聊着，啊？我先过去一趟，等会儿再……”


    说着，他根本不敢再看那些年轻人的眼睛，转身就想溜之大吉。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沾上绝对是大麻烦！


    “校长！”


    “别走啊校长！”


    陈雀和肖火反应极快，像两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左一右，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不由分说地堵住了门口，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把李运昌又给架了回来。


    “校长，来都来了，坐会儿嘛，喝口水。”


    陈雀陪着笑脸，语气却不容拒绝。


    “就是就是，天大的事也没我们的事急啊！您可是我们的大家长，得给我们做主啊！”


    肖火在一旁帮腔，直接把李运昌按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椅子上。


    李运昌看着这两张嬉皮笑脸却暗藏杀机的脸，又看看房间里其他几个神色严肃，彷佛在参加追悼会的年轻人，心里叫苦不迭，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干嘛要回那条信息！


    他干嘛要过来！


    他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这帮小子是铁了心要把他拖下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认命般的疲惫揉了揉眉心，声音干涩地问道：“说吧，我的小祖宗们，又给我闯什么祸了？还是你们对哪家的条件特别满意，内部达不成一致，想让我去当个和事佬，做个仲裁？我可先跟你们说清楚，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校长也不好太过偏袒……”


    裴素走上前，站在李运昌面前，挡住了他试图看向门口寻求解脱的视线。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而坦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校长，我们没闯祸。”


    他清晰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敲在李运昌的心上：“也不是对哪家条件特别满意，需要您去协调。”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直视着李运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无比地宣布：“我们六个人，经过慎重考虑和集体讨论，一致决定——不加入任何一家向我们发出邀请的单位。”


    李运昌刚稍微放松一点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他皱眉：“都不去？那你们想干嘛？总得有去处吧？龙科院那边……”


    裴素打断了他，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我们想自己创业。成立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科技研发公司。”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李运昌脸上的表情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嘴巴微微张开，形成一个滑稽的“O”型，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裴素，仿佛没听清，又仿佛听到了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外星的信号。


    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灵魂，僵在那里，足足愣了有七八秒钟，大脑才仿佛被强电流击穿，重新启动，艰难地处理完这条匪夷所思、荒诞至极的信息。


    “你……你说什么？”


    李运昌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颤抖，甚至破了音：“自己创业？开……开公司？裴素！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仗着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太宠爱了，就开始无法无天、异想天开地瞎胡闹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裴素，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地发抖，气得脸都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招聘公告我他娘的老早就发出去了！电话我都挨个打了一圈了！好话说尽！人家各方大佬，推掉多少重要的国家级会议、跨国谈判，千里迢迢，有的甚至是坐专机全跑过来了！就为了你们几个！会议室里的场面你们也看到了！那条件，一个比一个吓人，一个比一个离谱！我都觉得像是在听神话故事！”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裴素脸上，在原地毫无章法地转了个圈，双手叉腰，胸膛剧烈起伏。


    “我过来的时候，还他娘的听到有人在走廊角落里捂着电话低声下气地请示，说要再追加预算，不惜一切代价提升价码！人家是势在必得！是把你们当成能改变行业格局，引领技术未来的战略资产来抢的！”


    他猛地转过身，手指差点戳到裴素的鼻尖，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你们可倒好！现在轻飘飘一句要自己开公司？你们把这当成什么了？过家家吗？游戏厅打游戏输了投个币就能重来？你们把这公多重要单位，这么多跺跺脚行业都要震三震的领导当猴耍吗？啊？！你们让我下午怎么跟他们交代？啊？让我怎么说？难道要我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各位领导请回吧，孩子们觉得你们庙太小，决定自己盖个庙自己当菩萨玩了’？我……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龙科大百年的信誉还要不要了？！你们这是要把我、把学校放在火上烤啊！”


    李运昌是真的又惊又怒又急，感觉血压都在飙升。


    他预想了各种可能，甚至想过裴素他们会为选择去航天还是去核工而争执不休，需要他出面调解平衡，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完全出乎所有预料，近乎儿戏和荒唐的结局！


    这简直是把所有人都架在火山口上，还亲手往下扔炸弹！


    面对李运昌的暴怒和连珠炮似的质问，裴素没有退缩，也没有急于辩解。他只是平静地、甚至是有些歉然地等校长将胸中的震惊和怒火全部发泄完，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是他特有的那种沉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力量：“校长，您先别急，身体要紧。我们不是胡闹，也不是故意要扫大家的面子、让您和学校难做。我们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了认真思考和讨论的，有我们自己的、非此不可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能比得上那些实实在在的国字号平台、比得上那些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资源和待遇？”


    李运昌余怒未消，但看着裴素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他还是强压着想把眼前这小子揪起来摇醒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天大的，了不起的理由，能让你们放弃这一切！放弃这么多顶尖企业的招聘，放弃这么多大佬给你们开出来的顶级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