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独发】扶余进贡
作品:《厂公难为》 金日高挂,每个人的眼前都蒙上一层难以躲避的光晕,晃得人双目刺痛。
裴承槿同司岱舟一起,正随着接引使臣等候在了皇都城门之外。
旧时积雪已经化了三分,剩下的则与广袤土地融为了银装一片。高扬的天晟旗帜随朔风而荡,其声猎猎,而龙纹游走不停,恍若天物。
司岱舟立于马背,早已等了多时。身后一群大臣在寒风中冻得厉害,双手插袖也阻挡不了穿行的凉意在周身肆虐。
而眼前还无车队行踪。
“陛下!扶余不过小国,却劳陛下亲自相迎!何况这冰天雪地,还让我等候多时!”
出声的乃是礼部侍郎,他也是年过半百之人,此时更是一把胡子都冻上了冰碴。
“约期已至,却迟迟不来!这扶余!是何居心!”
附和的大臣早生微词,加之挨冻这些时间,更是心有不满。
“各位爱卿,稍安勿躁。”司岱舟扬高声音:“朕今日出城而迎,是为彰显我天晟胸襟。如此,便可让有结交之心的小国明白,天晟泱泱大国,心怀天下,可交万邦!”
皇帝表了态度,其余大臣只得抖抖胡子,压下心思。
司岱舟回身,见裴承槿站在众人之前,周身漾开暖光。
他并未同其他官员站在一处,更似孤松独立。此时,裴承槿的那双别致凤眸正沉默地望向他。
灼灼白光让他的轮廓在眼中变得模糊,司岱舟又想起了自己回到皇都的那个日子。
彼时玉姿,恰如眼前。
司岱舟蓦然恍惚起来。时间飞逝不过流水,他不再是软弱皇子,也不再是边州将军。在他高居皇位后,那份坠入心潭的旖念,可得偿所愿。
远处回声隆隆,地平线下渐升旗帜。
是扶余图腾。
礼部员外郎沈博容一骑在先,而后是数十名扶余侍卫。
扶余人穿着,与天晟并不相同。扶余男女着左衽窄袖袍,外罩毛皮大氅,戴卷檐虚帽,且多以珠宝缠绕头部。
故此,极易分辨。
驷马高车紧随侍卫之后,此车车轮高大,而车轴装饰华美,以错金包裹,奢侈无比。
不仅如此,马具、车厢之上,皆悬挂美玉,碰撞声音清脆悦耳,锵鸣阵阵。
都城之外,地面开阔,为寒风疾行之处。
车厢四周的帷幔惊起旋舞,朱红丝绸在翻飞之间,更像绽放的艳丽红花。
“叮——”
高车行至司岱舟面前,堪堪停了下来。马匹佩戴的鸾铃作响,与美玉和声而鸣。
沈博容翻身下马,率先行礼:“微臣礼部主客清吏司员外郎沈博容,参见陛下!”
“免礼。”
司岱舟做了抬手的动作,抬眼一看,这华丽马车中的人却迟迟没露面。
“禀陛下,微臣一路护送扶余大公主自边境而来。因路途尚远,雪天难行,才耽误了些时间。”
沈博容话音未落,便见扶余侍卫撩开了车帘帷幔。
一只白净如玉的纤纤素手从帷幔之后探出,指若春葱,其上不戴金银,不配珠宝,有天然去雕饰之感。
扶余大公主妆容华美,身披羊毛斗篷,斗篷之下是鲜艳如火的长裙。
烈风袭卷,将裙上褶皱吹得翻飞。飘扬的裙带受了牵制,只有尾端在风中舞动。
长裙之上有金线绣成的联珠纹,联珠纹圈内正有凤鸟高鸣。裙带飞腾,恰似那凤鸟扬起的尾羽。
裴承槿远远一瞧,瞧出了些自由豪情。
“扶余使臣,扶余大公主伽莲歌,奉我母王之命,觐见天晟皇帝陛下!”
“我王朝僻处西域之地,仰慕天晟国圣德。今特命臣等,跋涉千里,谨表心意!”
说罢,伽莲歌双手各作兰花指,右手轻抚至面下,而左手横放至右臂前,随后稍稍躬身。
此为扶余国女子礼仪。
司岱舟见其已做了姿态,便于高马上翻下,回应道:“尔国君主,不畏艰远,献琛来朝。使臣为两国邦交尽心竭力,忠心可鉴!”
伽莲歌对这一番言辞倒是没多大反应,她莞尔一笑,抬起了眼。
天晟皇帝的一张面目板得难看,而他身后却是一名极为俊美的男子。
这烈日高阳,将伽莲歌的眼前照得模糊难辨。即便是在炫目的光晕中,伽莲歌依旧看见了那一双上翘的凤眼,和凤眼之间那颗吸睛的红痣。
伽莲歌早在来天晟之前,已对天晟皇族做了简单查探。
天晟皇族除却做了皇帝的司岱舟,便是端王司翰玥。此二人,断然没有这颗令人一见难忘的眉间痣。
她心中惊艳。
“使臣一路辛劳,还请先入我皇都驿馆,稍作休息。朕已在宫中备下夜宴,为公主接风洗尘。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护送公主入宫。”
司岱舟侧身向手下递去了个眼神,礼部侍郎忙上前一步。
“扶余公主,请随老臣,先行驿馆歇脚。”
不远处这俊美男子未动声色,一言不发,甚至目不斜视。
伽莲歌悄无声息地将目光收了回来,垂眸应下了礼部侍郎的话。
沈博容见差事已被上司接了手,可他这陪伴使的职责尚未履行完毕。
“陛下,臣奉命护送扶余公主,眼下使命未已,请陛下容许臣先行告退。”
沈博容这个说一不二的刻板性子,说完了话,行完了礼,抬腿便跟在了上司身后。
裴承槿用余光扫了沈博容一眼,心想这颍州沈氏,真是一脉相承的直脾气。
沈博容的伯父沈石伴先皇身侧时,是如出一辙的耿直。沈石常直言进谏,就算被先皇劈头盖脸骂了个狗血淋头,惹得龙颜盛怒,也要梗着脖子再说一遍。
当时,裴承槿只能候在大殿之外,可殿中的争吵声,却是震响在耳畔。
只不过往事已矣,沈石早已致仕,回了老家。
但裴承槿纵观朝堂之上的新入仕官员,沈博容论谋略眼界,应为其中魁首。
对于司岱舟而言,沈博容之行为却并未引得他的注意。
但是那伽莲歌的眼神,他看得一清二楚,分明就是他在回皇都之日看到裴承槿的样子。
此刻,头顶上的烈日光芒,都与当时气氛有几分相似。
心中脑中均是噼啪作响,司岱舟转身一瞧裴承槿,却见他一脸漠然,似是对周遭毫不在意。
很像是个对他人心思一无所知的石雕。
为迎接扶余大公主而特意举办的夜宴定在了皇宫之中,未过晌午,宫中已成了一片忙碌之景。
司岱舟也没闲下,几名小太监正为他穿戴礼服。
衣着繁琐,裴承槿等在寝宫前殿,等得无所事事。
不知过了多久,小太监们从后殿鱼贯而出,裴承槿方打起了些精神。
“不知,裴厂督以为,这一身如何?”
身后传来关门的轻响,身前是迈着大步行来的司岱舟。
司岱舟一身衮服,玄衣??裳,衣上绣十二章纹。日月星辰,皆为精美之功。
长袍加身,衬出了司岱舟的一把劲腰。
裴承槿猛然想起那晚在昏黄烛火下见到的男子身躯,胸膺饱满,肌肉有力,
“咳!”他轻咳一声,遮掩住自己泛滥的想法,禀道:“陛下天人之姿!龙袍加身,不过点缀!”
显然,司岱舟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
“裴厂督倒是极善花言巧语。不知,今早在城外迎扶余使臣之际,可是认识那扶余公主伽莲歌?”
裴承槿听得不明所以:“不知陛下何意。”
“那公主看你的眼神,你没发觉吗?”说着,司岱舟又迈了几步,站到了裴承槿身前。
“什么眼神?”
裴承槿觉得司岱舟的面上表情称得上严肃,但又不知他话中含义:“我从未踏足扶余之境,何出此言?”
司岱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了一遍裴承槿的脸,从中窥到了茫然,心中却还是不放心。
“你之前说,你不愿做身下者。那伽莲歌身为女子,你可会喜欢于她?”
“……”
裴承槿不知这是哪里来的鬼话,皇帝又是用什么脑子想出来的。他甚至连五官都没压住,面上显出了三分凝滞七分无言的表情来。
司岱舟并未读懂他的复杂表情,反而追问道:“扶余大公主也算是尊贵之人,若向你抛出橄榄枝,你当如何?”
裴承槿的五官又皱紧了些:“陛下多虑了。”
裴承槿一番肺腑之言,反而在司岱舟的耳中化作了逃避之语。
他有些愤愤地凑近了裴承槿的脸,咬牙说道:“你曾说过,可等进贡一事结束后,我再作回应。你断不可做了背信之人!”
“……”
什么背信之人?
裴承槿万分不解,可司岱舟已凑至眼前,他只得答应道:“自然。”
得到承诺,司岱舟终于停了这莫名其妙的追问。
裴承槿暗自松气,心里又给皇帝冠上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名号。
天色渐暗,宫中已满是宴席氛围。
皇宫既明殿中,烛火通明。大殿尽头的金龙宝座璀璨生辉,御座之下则是按品级而设的席位。
此次夜宴,不仅恭请扶余使臣,更是天晟群臣之盛宴。
光禄寺早已拟定出席人选。皇亲、勋贵、百官都在宫门等候多时。待时辰到,宫门开,便按次序入了宫。
伽莲歌亦在其列。
礼部侍郎和沈博容在她身侧,跟得她浑身不适。
天晟皇宫,确比我扶余壮伟。奈何扶余地处偏僻,又蒙前任昏君作祟,致使生机寥寥,百废待兴。
可叹!可叹!想我扶余,也定可为域外强国,震慑一方!
伽莲歌虽暗自将天晟同扶余比较,可心中升起的,却是壮志豪情。
既明殿外,御林军陈列左右,身披甲胄。兵士执旌旗,旌旗自半空翻飞不停。
硕大的功铭鼎彝正立于既明殿殿外,其上篆刻的,是天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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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经文。
鼎彝中缭起青烟袅袅,青烟腾空之后,正与翻飞旌旗纠缠不休。
天光暗淡,西斜的橙色被吞入地下,世间迈入了夜的轮回。
既明殿中亮若白昼。
群臣已来了不少,殿下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百官着文禽武兽补子朝服,这朝服各有颜色,正像是一块巨大色盘,铺满了整座大殿。
钟鼓四起,雅乐之音恢弘大气,庄严肃穆。
司岱舟乘舆而来,迈进了朱红大殿。
百官再拜:“恭迎陛下!”
两尊金龙跃丹陛,盘龙尾,伏至两侧。
其龙须飞扬,麟角锋利,栩栩如生。
丹陛之上有琉璃屏风,屏风以莲纹为饰,竟显七彩光辉。
裴承槿跟在司岱舟身后,他远远一瞧,在御座东侧见到了为太后专设的宝座。
太后宝座,垂珠帘幕,其后则为六曲金纹孔雀屏风。
金光明灭,奢华无比。
果真,太后紧随皇帝而至。
二人虽暗中较量,可当着外国使臣的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司岱舟从御座上起身相迎,做了个样子:“母后,请。”
太后颔首,随后向司岱舟和裴承槿扫去一眼。
这眼神表面和蔼平静,却暗含深意。
凭借多年经验,裴承槿猜测太后那边应是有了什么新的动静。
伽莲歌被礼官引入大殿,大殿两侧满是天晟官员,众人的目光宛若长钉一样扎在了她身上。
天晟同扶余两国,在多年前便有积怨,伽莲歌是清楚的。
可眼下扶余根基不稳,急需盟友。
她只身率侍卫而来,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及地长裙如同绽放的火莲,伽莲歌面色沉稳,步子稳当。
她行至尽头,欠身行礼:“天晟天子!我伽莲歌,为扶余国大公主,谨表扶余皇室,赞颂天晟天子之圣明,愿天晟物阜民丰,绵延万世!”
“此为国书!”
伽莲歌将国书高举过头顶,垂下眼帘。
侍奉太监快走两步,接过将扶余国书,转呈皇帝。
司岱舟一目十行,而后扬声道:“今逢扶余使节远赴都城,诚心之至,愿同尔邦共享盛世太平!”
“扶余公主一路辛劳,今日夜宴,正为接风洗尘!还请落座!”
话音未落,侍奉太监迈下殿陛,恭敬道:“扶余公主,请。”
“天佑天晟!朕承昊天大德,蒙祖宗鸿庥!值此吉日嘉时,当与诸卿共乐!”
司岱舟向殿下太监点头示意,随后便听赞礼官高喊道:“进酒——”
琼浆滑入金樽,激扬起透明的细珠迸溅于外,还没等震荡停息,金樽便被高高举了起来。
司岱舟高举酒樽,仰头而饮。
百官皆相继站起,共饮此杯。
“进馔——”
数十名太监排列成队,手捧食盒,将菜肴端了进来。
各式佳肴先在司岱舟面前尽数摆齐,随后则传到了太后面前。
伽莲歌坐在殿中靠前几位。她左右一瞧,身侧的天晟臣子已开始推杯换盏。
再往上一看,正见站在天晟皇帝身后的是早上那名男子。
他一身绯红官服,身姿修长挺拔。
一对墨色长眉飞入鬓角,一颗鲜艳红痣欲滴不落,相得益彰。
倒是个适合穿红色的男子。
伽莲歌又看了一阵,忍不住猜想。
难道是皇帝的侍卫?
裴承槿一如既往地选了个不易察觉的位置,他转动眼珠,目光悄然滑过百官的脸。
群臣依品级而坐,各色官袍攒在了一起,加之每人都戴上了官帽,遥遥一看,只能看见他们被灯火熏黄了的脸。
菜肴奢华,舞乐不绝。
身着霓裳羽衣的宫廷舞姬长袖翻飞,体态轻盈而柔软,一颦一笑,一舞一动,恍若仙女下凡。
酒液划出弧线,而后稳稳落入杯中。只见宫女收回了凝脂般的纤手,臂弯处垂下的披帛却悄悄晃动了一下。
群臣互相敬酒,能说的客套之语不过几句,可他们一张脸上的表情却各有各的特色。
处高位者,自然端得是高深莫测的假样。而居低位者,则需恭维逢迎,再将马屁拍到人家的心坎上。
裴承槿看得多了,远远一望,连他们的对话内容都能猜出大半。
伽莲歌顺着裴承槿的视线,也在殿中所有人的脸上看了一圈。看完回头,却被裴承槿抓了个正着。
伽莲歌并非深居闺阁的女子,她的母王能够登上王位,正有她暗中的助力。
在你死我活的皇室争斗中,看人脸色的本领必不可少。
这名侍卫,虽遥遥隐于皇帝身后,眸中却藏着对殿下众臣的漠然神色。
漠然之中,又能看出几分厌恶。
下品侍卫也会对当朝官员行如此脸色吗?
伽莲歌起了好奇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