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作品:《娘娘她只想搞崩前夫

    楚照来到瞰碧轩时,殿内宫人早已被屏退,只剩柳太后满面寒霜地坐在上首,赵嫣侍立一旁,神色惶然。


    “孙儿参见皇祖母。”楚照依礼参拜,话音未落,一张诗笺已摔落在他身前。


    “你看看那沈知许今日写的这贺诗!世家贵女,便是如此轻狂么?”柳太后指着他的手指因怒气而发颤。


    楚照捡起看过,捏着诗笺的手指悄悄捏紧,面上神色却未变,“皇祖母息怒。孙儿以为,此诗气象开阔,正是贺寿佳句。”


    “佳句?”柳太后气极反笑。


    “她分明是讥讽我南人如浮槎漂泊,不及北地尊贵!这等目无尊长的女子,断不能为庄王妃。哀家已为你择定柳家嫡女,明日便下旨赐婚。”


    楚照蓦然抬头,目光沉厉:“皇祖母,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柳太后厉声道,“莫非你当真非沈知许不娶?”


    楚照向前一步,神色恳切:“皇祖母明鉴,孙儿非执着于沈知许一人,孙儿所思,乃储位之重。陛下年方二十七,正值盛年,而太宗皇帝三十五岁方得皇子。朝中众臣皆盼父皇早日得嗣,孙儿处境看似风光,实则烈火烹油。”


    “这与你的婚事何干?”


    “关系重大。”楚照深深一揖,“如今最反对孙儿继嗣的,正是以沈敬言为首的清流一派。他们担忧孙儿受柳家影响过深,恐外戚坐大。若孙儿此时再娶柳氏女,岂非坐实了他们的担忧?”


    他抬眼看向太后:“沈家世代清流,又有杨家互为倚仗,在士林中威望极高。若能得沈家为姻亲,不仅可得其助力,更可向天下人证明孙儿心向社稷,非仅囿于私亲。”


    柳太后沉默片刻,却冷笑道:“纵然如此,又何必非要沈家不可?苏家温家同为清流世家,他们纵不如沈家位高权重,若只有他一家反对,亦是独木难支。”


    楚照急切回道:“既要结姻,奈何舍高就低?且孙儿已与沈家说定,此时反悔,岂非结仇?”


    “哀家有法子退了这门婚事,又不与沈家结仇,如何?”


    殿内一时寂静。楚照垂眸片刻,终是缓缓道:“孙儿仍是认为沈氏乃最佳人选。”


    “好,好得很。”柳太后缓缓靠回椅背,脸色阴沉,“你既如此执迷不悟,那就休怪哀家不留情面。这桩婚事,哀家绝不会答应。”


    “皇祖母!”


    “退下。”柳太后闭上双眼,声音冰冷,“哀家不想再听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好想想,没有哀家和柳家,你这个过继的皇子能走多远。”


    楚照还要再言,柳太后已拂袖起身,不再看他。


    赵皇后连忙上前,对楚照使了个眼色。楚照深知今日已无可转圜,只得躬身一礼,转身退出。


    殿门在他身后合上,楚照站在廊下,眼底一片冷厉,他不明白沈知许为何写诗讽刺太后,这与前世全然不同。


    既如此,只能提前请旨了,想定后楚照转身往宣政殿大步走去。


    殿内,柳太后望着合拢的殿门,对赵嫣冷声道:“看紧他,别让他做出糊涂事来。”


    “是,母后。”赵嫣柔顺应道。


    此时御花园中,沈知许在净室外久候李元箐不至,返回查看,净室中竟空无一人。她忙询问侍立在外的宫女:“可见到刚刚与我一同进去的姑娘?”


    那宫女想了想,指着雁池的方向道:“像是往那边去了。”


    沈知许正心生不安时,便听见雁池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她赶去一看,原来是一只狸奴落咯水,已被附近的宫女内侍救起。


    她顿觉不妙,虽不信有人敢在宫中行凶,却怕万一有失,纵然能惩治凶手,亦是于事无补。


    前世她几乎每月都要进宫,宫中路径她极为熟悉,便特意往僻静之地与无人的台阁处寻去,却始终不见李元箐踪影。


    这时,一阵整齐脚步声传来,在宫里这般阵仗,想必是哪位娘娘,沈知许不欲多事,转身沿着长廊折返。


    经过一处宫室时,忽被人从后猛的一推,她踉跄着跌入门内,身后的门扉“砰”地合拢,等她起身去拉时,门已被人从外面锁死。


    沈知许心知中计,这一连串分明是冲她而来,不幸中的万幸是既然对方目标明确,李元箐应当无事,反倒是自己陷入了险境。


    她迅速打量四周,只见正对门的楠木平头案上摆着汝窑胆瓶,案后悬挂着《仙女乘鸾图》,一旁是一张四出头官帽椅,临窗矮榻前则放着哥窑青釉三足炉。


    算计她之人为何要将她锁在此处?沈知许一边查看门窗,一边细细思量。走进内间,迎面看见床榻对面那幅《侍女扑蝶图》,顿时反应了过来,寻常宫室多挂山水花鸟,唯有永乐王常住的宫室挂的是美人图。


    这位永乐王是当今圣上仅存的兄弟,人如其号,纵情声色,据说这封号还是他亲自求来的。其府中已有八位子女,妻妾九人,所到之处必纳新宠。若是在此被他撞见,沈知许便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此刻所有正门侧窗皆被锁死,唯有临水这一扇窗户尚可开启。她虽会泅水,可这一跳下去,全身湿透的模样要怎么出宫。


    她站于窗边远眺,雁池虽名为池,实则是一片开阔的湖泊。最近的地方是不远处的一座小楼,她印象中是处闲置的藏书阁。若游到那里,假称落水向宫女借一套衣裳,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了说话声,正是永乐王带着醉意的声音,她再不犹豫,踩上矮榻翻出窗外,纵身跃入湖中。


    秋日的湖水冰凉,沈知许不敢露头,于水下屏息向着藏书阁的方向游去。湿重的衣裙拖慢了她的速度,只得借着水面的睡莲遮掩换气,好不容易游到小楼旁,她奋力抓住窗沿,险些滑落时及时扯住从窗内飘出来的帘子,这才狼狈翻入室内。


    她瘫坐在窗边,抬头环顾这六角小楼,五排素面书架沿墙而立,中央一张宽大书案,门边的木梯通往二层,此处空旷得连一块能蔽体的布帛都寻不到。


    稍歇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后沈知许强撑着起身,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刚踏上二层,迎面一架六扇画屏映出一道临窗而坐的身影,她顿时止步,此地竟有人!


    沈知许屏住呼吸,正欲悄悄后退,屏风后却传来询问声:“何事竟要翻窗而入?”


    这声音让她浑身一僵,是皇帝楚渊,此时他理应在宣政殿理政才是,如今该怎么办?


    她心念电转间,终是扑通跪地,低柔着嗓音禀道:“奴婢在湖边清理芦草时不慎落水,惊慌间辨不清方向,游到此处,惊扰贵人,罪该万死。”


    阁内一时寂静,沈知许心跳急促,胸口发紧,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良久,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衣架上有件披风,披上后让门外的人给你找身衣裙,去吧。”


    她暗自松了口气,抬眼果然见右侧紫檀木衣架上搭着件烟灰色越绫披风。她缓步上前,行至屏风边缘时伸手去够,试了几次方才勾住飘带,将披风扯了过来。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一声轻笑,沈知许偏头看向那身影的方向,见未有声音传来,她便低头继续整理身上的披风。那披风极长,她不得不用双手提着,以免曳地。整理妥当后,她福身道:“谢贵人恩典,奴婢告退。”


    正要下楼,却听楼下门扉轻启的声响,一阵脚步声拾级而上。她急忙背过身去。


    王贵德上楼见到披着圣上披风的女子,愣了一瞬,旋即垂首禀报:“陛下,庄王殿下在阁外求见。”


    沈知许闻言一震。


    “宣。”楚渊顿了顿,又道:“让人送一套衣裙来,你跟着王贵德去吧。”


    后一句是对沈知许说的,可她实在不愿此时下楼,这小楼除了此处,其他地方无遮无档,这般模样若被楚照瞧见,后果不堪设想。


    她连忙福身恳求:“求陛下容奴婢在此暂避。园中皆是参宴贵女,奴婢这般装扮若被王爷瞧见,只怕要惹出是非。”


    王贵德投来质疑的目光,她却只凝神等待楚渊的答复。


    “准。”


    得到允许,她立即闪身躲到衣架旁的书架后。


    王贵德躬身退下。不多时,楚照便上楼来。


    请安声落,外间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想来是楚渊赐了座。


    “可见过太后娘娘了?今日是娘娘寿辰,何不多陪陪她老人家?”楚渊的声音率先响起。


    楚照回道:“方才已见过娘娘了,娘娘嫌儿臣碍眼呢。听闻陛下不在宣政殿,儿臣便来叨扰。”


    “这几日朝中为藩国岁贡赏赐争论不休,朕听着烦心。”说着他话锋一转,“大郎特意寻来,当真无事?”


    楚照语气带着刻意的腼腆:“果然瞒不过陛下,儿臣,想请陛下赐婚。”


    沈知许一惊,猛地抬头,不慎撞到书架上凸出书册,发出一声轻响。


    楚照循声望去:“儿臣似乎听见什么动静。”


    楚渊侧耳听了听,回望着他道:“有么?”


    “应是儿臣听错了。”他理了理衣袖继续道:“儿臣想求娶的是……”


    “太后娘娘驾到——”一声唱喏声打断了楚照的话,沈知许缓缓呼出一口气,方才她险些要故意弄出更大动静来阻止他了。


    楚渊二人正要下楼相迎,却见柳太后已在皇后搀扶下走了上来。她在上首落座,含笑嗔道:“你们父子倒是会躲清静,让哀家在外头张罗。陛下何不去栖云台瞧瞧?今日园中这么多闺秀,说不定就有合心意的。”


    楚渊笑道:“凭娘娘做主。”


    “哀家就怕挑了不称你心的。”


    “不过是为堵朝臣之口,娘娘不必太过费心。”


    赵皇后闻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又很快淡去。


    “话虽如此,总要挑个好的。”说着她看向楚照:“今日参宴的闺秀中颇多才貌双全的,方才让你去相看,怎么倒害臊了?”


    楚照忙道:“孙儿正欲向父皇请旨。”


    楚渊点头道:“不错,大郎已有心仪之人。朕也好奇是哪家千金。”


    “说来也巧,”太后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哀家方才倒是相中了一位才貌双全、恭谨柔顺的女子,可堪为宫妃。”她望向楚渊,“既然陛下让哀家做主,那便定下吧。”


    楚渊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娘娘决定便是。”


    楚照隐隐觉得不对,正要开口,却听皇后笑问:“不知娘娘相中的是哪家千金?臣妾也想知道何等佳人能得娘娘如此青睐。”


    太后徐徐道:“是吏部尚书沈敬言的长女沈氏。”


    皇后神色微变,忙垂首掩饰。楚照更是震惊地望向太后,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中暗藏的警告,只得咬牙低头。


    楚渊皱了皱眉:“沈氏门第是否过高?沈卿对这个女儿向来珍视,入宫后难得相见,只怕他舍不得。”


    太后含笑道:“沈大人最是忠君爱国,女儿能侍奉陛下,他只会感到荣耀,怎会不舍?既然门第高,便给个高些的位份,封个嫔位也未尝不可。”


    楚渊还是摇头:“不妥。”


    “哀家实在是爱她的才情品性。皇后虽好,终日忙于宫务,其他几个又与哀家说不到一处。这沈氏深得哀家心意,唯有配给陛下,才不辜负这般人才。若陛下有疑虑,不如亲自见见她?”太后坚持道。


    头一回见太后对一女子有如此高的赞誉,楚渊亦生出些好奇心思,心中想着见过再想法子回绝了便是,遂点头道:“便依娘娘之意。”


    说罢再次转头看向楚照:“大郎方才说要请旨赐婚,不知心仪的是哪家千金?”


    楚照嘴唇动了动,终是垂下眼帘道:“儿臣细想之下,觉得贸然请旨未免唐突。还是该先遣媒登门,待两家商议妥当后,再请陛下赐婚方合礼数。”


    楚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难得你这般思虑周全。那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