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作品:《娘娘她只想搞崩前夫》 太后一行人离去后,阁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楚渊望向书架的方向,语气悠然:“怎么,还不愿出来?”
他坐于临窗的塌上,一身玄色龙纹常服,未戴冠冕,姿态闲适。只见那裹着他披风的女子自书架后缓步而出,于榻前数步外站定,双手加额,跪下叩首,与方才刻意伪装的声线不同,此时的她声音清婉如泉:“臣女沈知许,叩见陛下。”
楚渊闻言一愣,仔细端详眼前女子:她鬓发尚湿,几缕青丝凌乱地贴在莹白的脸颊上,眼睛因湖水浸泡而泛红,琼鼻朱唇,有如洛神涉水而来。沈敬言虽也相貌堂堂,但眼前女子姿容之美仍然让人想不到二人竟是父女。视线往下,那披风已被内里湿衣浸透,深色水痕蔓延,勾勒出她伶仃的肩线,愈加显得其身形纤薄袅娜。
他不自在地收回目光,指了指自己身前的椅子道:“坐吧。”
她依言谢恩落座。
楚渊询问道:“你是因何落水?”
沈知许迟疑了一瞬,终是选择据实以告:“臣女在园中被人推入一间宫室,外间门窗皆被锁死,又听闻有男子声响逼近,不得已跳窗逃离。”
楚照年少时见惯这等毁人清誉的手段,闻言神色一肃:“宫中竟有人行此龌龊之事,此事朕定会彻查,还你公道。”
沈知许深知楚渊素来公正,才敢向他说实话,忆及前世她为父申冤,他在殿上亦是如此支持于她,可沈家之祸亦是因他而起。她心中只觉五味杂陈,只道:“谢陛下。”
“方才太后所言你可听到?”
沈知许听到此问下意识抬眼,正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忙垂眸点了点头。
“那你可愿意?”楚渊语声放轻,仿佛怕惊着她。
闻言沈知许脸颊瞬间红透,前世她随楚照唤了他三年父皇,如今却……
“不愿”二字在她舌尖辗转,终究被咽了下去。她心中觉得怪异,可出口的却是:“臣女,愿意。”
在这片刻,她已想得明白,若此时回绝楚渊,纵然楚照不敢再提婚约之事,可她年已十七,必得另择婚事。家中再是宽厚,也断无将女儿留着不嫁人的道理。若嫁在京城,尚能看顾母家;倘若远嫁,即便她知晓未来祸福,届时也鞭长莫及。
更何况,若想断绝楚照的登天之路,化解沈家危局,最要紧的便是让陛下看清其人,早日诞下嫡子。一切症结皆系于天子一身,那还有比入宫为妃更便宜行事的选择么。
楚渊见她应下,心中却泛起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你可知进宫意味着什么?一入宫门,从此便困于深宫,连与父母相见都难以随心。”
沈知许却笑了,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陛下以为,臣女嫁予寻常人家,便能随心么?女子一生,本就处处是樊笼,待字闺中时困于家宅,出嫁后不过换一处宅院。纵无宫墙阻隔,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又何尝不是无形的宫墙?”
她再次垂眸以掩饰难以消解的羞耻感,声音微颤:“既然终要受困,至少,陛下是世间最出色的男子,臣女自然愿意。”
楚渊原以为她是年少懵懂,不想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细想之下,确是如此,即便嫁在近处,每日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何曾又能随心所欲呢。
见她身子微微发颤,脸色愈发苍白,他倏然起身:“是朕疏忽了,竟让你一直穿着湿衣。”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袍置于榻上,“那披风已湿,朕先行回避。你且将湿衣换下,披上这件,莫要着凉。”说完不再多言,转身绕过屏风下楼离开。
楼下门扉开合的声音传来,沈知许转头望向榻上的外袍,终是抵不住周身寒意,缓缓伸出手去,可当指尖传来暖意,她又触电般快速缩回手来,耳根莫名发热。
虽不断告诫自己今生已非往日,那份微妙的不自在却挥之不去。她转过身去,不再看那榻上的外袍,只静静坐在原地,等待宫人前来。
当沈知许回到御花园时,众人已在女官的指引下列队静候太后驾临,见她这一身与先前迥异的装扮,在场诸人纷纷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
“阿许,太后召见,你怎么连衣裳都换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李元箐迎上前来,拉着她仔细打量。
沈知许冷冷地瞥向柳昭华,对方正扬着得意的笑容,眼中尽是轻蔑。她收回目光,冲李元箐安慰地笑笑:“无事,不过是失手打翻了茶盏。你一直在净室外等我?”
李元箐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让那宫女与我传话,说太后召见,让我先回宴席等候么?太后娘娘寻你做什么?”
“娘娘召我去作诗呢。”见她惊讶地睁大双眼,沈知许含笑挽着她回到队列中。
恰在此时,柳太后在皇后及众妃嫔簇拥下再度驾临。太后朝皇后点点头,赵嫣便上前半步,温婉开口道:
“今日蒙太后恩典,得与诸位闺秀共庆佳辰。见诸位皆仪态端方,蕙质兰心,实乃我大郢之幸。太后慈谕,特赐诸位玉簪一支、杭绸一匹,以酬今日共庆之谊,亦愿诸位永葆芳华,不负韶光。”
宫人们手捧锦盒鱼贯而入,依序呈上赏赐。贵女们得到的大都是素银嵌白玉簪并粉色素绸,唯独到了沈知许与太常博士之女陈氏面前,锦盒中赫然是一支水仙花簪并一匹绯色暗纹杭绸。
见到这与众不同的赏赐,在场众人无不会意,陈氏容貌娇媚,方才一舞更是惊艳四座,被点入宫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沈知许于宴上几次落太后面子,竟也被赐了花簪,众人于圣驾前不敢议论,却私底下眼神乱飘。
柳昭华盯着沈知许的背影,满心疑惑,那沈知许换了一身衣裙回来,她还以为永乐王已然得手,为何却被选入宫?虽然她与楚照的婚事作罢,也算遂了愿,可不能彻底将她踩在进泥里,柳昭华仍是有些不甘。
宴散时,暮色初临,沈知许捧着赏赐的盒子走出宫门,便见三叔沈敬澜与云溪正向着宫门的方向张望,云溪快步迎上来接过锦盒,沈敬澜见她一身装束与进宫时不同,正要询问,沈知许便摇头道:“三叔,咱们回家再说。”
马车驶过御街,沈知许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心头泛起难言的酸楚。
前世自沈家出事后,她几乎夜夜于梦境里“赶赴刑场”,不得安眠。
有时,她梦见温家阿姊带着侍卫匆匆闯进山上别业,拉着她就往外跑,声音发颤:“你怎么还在这儿?沈府被金吾卫围了,所有人都被抓走了!”
有时是云溪跪在她跟前呜咽:“姑娘,老爷在狱中自尽了,夫人她,当堂触柱,随老爷去了。”
更多时候,她会来到从未去过的南熏门刑场。祖母、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还有弟妹们齐齐跪在台上,刽子手举刀砍去。她想冲上去阻止,想大喊,身子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些梦魇如影随形,她却甘之如饴。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让仇恨与日俱增,支撑着她苟活于世,大仇未报,何颜面对九泉下的至亲?
沈知许深深吸气,如今仇已报,家人俱在,她却无端生出一股惧意,生怕下一秒就在那空荡荡的县主府中醒来。
云溪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又不敢出声,还是沈知许察觉了问道:“怎么?”
她声音放得很轻:“姑娘今天与往日很不一样。奴婢都有些不敢与您说话了。”
沈知许见自己的贴身丫鬟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惊醒过来,自己身上还留着前世影子,亲近之人必然会发现不妥。
她闭目凝神,再睁眼时已换上往日的温婉神态,柔声问道:“这样可好些了?”
云溪仔细端详片刻,点点头又摇头:“姑娘眼中似乎藏着心事。”
沈知许暗自警醒,看来还得时时留意自身言行才是。
马车驶过蔡河,渐渐能看到远处府邸的轮廓。当车夫放下踏凳时,沈知许望着门上“尚书府”三个大字,竟比在宫中被陷害时还要紧张几分,呼吸急促,手脚发麻。
她扶着云溪的手下了马车,沈敬澜道:“母亲与大嫂想必等急了,你先去回话吧。”
“今日劳烦三叔了。”她福身一礼,转身踏入府门。
绕过“松鹤延年”的青砖影壁,熟悉的景致扑面而来。
前世她受封县主时特意求了这个宅子做自己的府邸,那时她心如死灰,不愿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县主府破败冷落,如今自己眼前的府邸窗明几净,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沈知许险些抑制不住泪意。
穿过垂花门时,守门婆子笑着迎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夫人差人来问了好几回呢。”
沈知许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微微颔首。沿着抄手游廊往前,庭院中花木扶疏,几个小丫鬟打扫擦拭,见她经过纷纷行礼。
来到正院,继母林氏早已等在厅中。见她进来,林氏起身相迎,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终只是道:“回来了就好。母亲方才还念叨呢,快随我去嘉禾堂。”
沈知许垂首应是,母女二人沿着青石小径往嘉禾堂去。
“柔儿下了学便要去找你,知道你进了宫,还吵嚷着要去宫门口接你呢,让我撵回去做功课了。”林氏伸手拨开斜探出来的竹枝,回头对身后的丫鬟道:“园子里的婆子越发懈怠了,回头让人好好理理这些枝丫。”
这一幕,那么平常,却让沈知许再次红了眼眶,她忙装作看道旁的花,不让自己在林氏面前露出情绪来。
将至嘉禾堂时,林氏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今日宫中,可还顺利?”
沈知许点点头,却再也抑制不住翻涌的情绪,眼泪滴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