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马华第一次用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软件，画出“龙芯一号”里一个最简单的与非门版图时，整个软件组都沸腾了。所有人围着那台电脑，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丑陋的、但完全由自己的代码生成的图形，激动得又笑又叫。


    这是他们自己的笔。虽然还很钝，但它已经能写出字来了。


    然而，就在研发中心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从零到一”的喜悦中时，“绞索”计划的第三根，也是最阴险的一根绳索，悄然勒了过来。


    一篇署名为“前‘龙芯’项目内部工程师李明”的文章，突然出现在了国际著名的科技期刊《未来电子》的网站上，并被路透社、美联社等多家通讯社迅速转发。


    文章的标题极具煽动性——《“龙芯”皇帝的新衣：一场精心策划的科技骗局》。


    文章中，这位“李明”以一种痛心疾首的口吻，“揭露”了“龙芯一号”发布会的“全部真相”。他声称，发布会上演示《毁灭战士》的电脑，其主机箱里藏着一台经过特殊改造的，搭载了英特尔顶级奔腾处理器的“画中画”系统。现场流畅的游戏画面，根本不是“龙芯一号”运行的，而是在后台由奔腾处理器渲染后，再输出到屏幕上的。


    文章还言之凿凿地指出，那枚被无数聚光灯照射的“龙芯一号”芯片，本身只是一块没有任何功能的“模型”，一块被刻上了电路纹路的硅片而已。所谓的性能指标，完全是凭空捏造。


    为了增加可信度，文章还附上了几张极其模糊的，所谓“发布会后台”的照片，照片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杂乱的电线和被拆开的机箱。


    “我之所以要站出来，是因为我无法忍受这种用谎言去煽动民族狂热的行为。科学是严谨的，是容不得半点虚假的。用这种欺骗的手段，去营造一个虚假的科技繁荣，最终只会让我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篇文章，写得“声情并茂”，细节“丰富”，再配上作者“良心发现、幡然悔悟”的人设，以及《未来电子》这种权威期刊的背书，其杀伤力是核弹级的。


    文章发表后的十二小时内，全球舆论哗然。


    “中国芯”瞬间从一个科技奇迹，变成了一个国际笑话。西方媒体如获至宝，纷纷以“中国骗局”、“红色谎言”等标题进行报道。之前那些对“龙芯”持观望态度的评论员，也立刻调转枪口，开始口诛笔伐。


    这股风，很快也吹回了国内。一些本来就对“信息长城”计划持怀疑态度的老专家、老学者，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开始在各种内部会议和刊物上，引述这篇“来自内部人士的揭露”，痛批研发中心的“浮夸风”和“大跃进”。


    一时间，黑云压城。李副院长的电话，快被上级领导打爆了。每一个电话，都在问同一个问题：那篇文章，到底是不是真的？


    “放他娘的狗屁！”李副院长在办公室里，气得把一份刊登了译文的报纸撕得粉碎，“查！给我查！我们中心有没有一个叫李明的人！”


    人事处很快回复，查无此人。


    这显然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用虚构的“吹哨人”身份，发动的舆论战。但问题是，你怎么去向全世界证明，一个不存在的人，说的是假话？


    李副院长顶着巨大的压力，找到了林秋。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同样焦头烂额的年轻人，但林秋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林秋看完那篇文章的译文，没有愤怒，反而笑了。


    “李院长，您看，他们急了。”林秋把报纸放到一边，“如果他们真的觉得我们是骗子，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捧杀。把我们捧得高高的，然后等着我们自己摔死。现在他们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抹黑我们，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真的怕了，怕我们不是骗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副-院长搓着脸，愁眉不展，“可现在外面不信这个道理啊！悠悠众口，铄石流金！领导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有力的回应，开个新闻发布会，或者在国外媒体上发表声明，澄清事实！”


    “开新闻发布会？”林秋摇了摇头，“没用的。我们说是真的，他们说是假的。最后就变成了一场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口水仗。我们越是着急辩解，在别人看来，就越像是心虚。”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们这么泼脏水吧？”


    林-秋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研发中心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他看着那些在阳光下舒展的叶子，沉默了片刻。


    “笔杆子的战争，不能在笔杆子上打。那样我们就掉进了他们预设的战场。”林秋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狡黠的光芒，“他们想跟我们辩论‘一加一等不等于二’，我们就偏不理他。我们直接出一道‘微积分’的题，让所有人都来看看。”


    李副院长没听懂。


    林秋笑了笑，拿起电话，拨通了雷天君的号码。


    “雷天君，你来我办公室一下。另外，通知下去，我们要办个活动。”


    三天后，一则公告，通过国家电视台、人民日报和全国各大高校的广播站，传遍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


    《关于举办首届“龙芯杯”全国大学生程序设计大赛的通知》


    公告宣布，为推动我国计算机软件人才的培养，激发大学生的创新精神，国家计算机研发中心将主办首届“龙芯杯”大赛。大赛面向全国所有在校大学生，不限专业，不限年级。


    比赛分为初赛和决赛。初赛在各大高校举行，形式不限。而决赛，将在北京，在国家计算机研发中心的礼堂，进行现场对决。


    公告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两条信息：


    第一，本次大赛的奖品，极其丰厚。一等奖获得者，不仅有高额的奖金，还将直接获得进入国家计算机研发中心工作的资格，参与“龙芯”后续型号的设计。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条：本次大赛决赛，所有参赛选手，将统一使用搭载“龙芯一号”处理器的国产计算机。


    公告的最后，还有一段特别声明：“我们诚挚地邀请，那位在《未来电子》上发表文章的‘李明’先生，以及全世界所有对‘龙芯一号’性能持怀疑态度的媒体和专家，前来北京，观摩、监督、指导本次决赛。我们将为您提供最高规格的接待，您可以随意检查我们的比赛用机，可以运行任何您指定的检测程序，我们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不要在比赛进行时，砸坏我们的电脑。”


    这个公告，如同一记石破天惊的绝地反击，瞬间引爆了整个舆论场。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林秋的意图。


    他不跟你争论芯片是真是假，他不跟你辩论后台有没有藏电脑。他直接把舞台搭起来，把上百台“龙芯”电脑摆在全世界面前，然后对所有人说：来，你们来看，你们来玩，你们来亲自试试。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充满了极致自信，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阳谋。


    你不是说我是假的吗？那我就让全中国最聪明的一群年轻人，用我这“假”的东西，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写出最真的代码！


    这一下，轮到那些抹黑者尴尬了。去，还是不去？


    去，就等于自投罗网，亲眼去见证“龙芯”的成功，把自己之前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吃回去。


    不去，就等于默认了自己是造谣，是心虚。


    这一招“天才的考场”，直接把舆论战的主动权，从敌人手里，牢牢地夺了回来。


    而在中国的大学校园里，这则公告，则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卧槽！去研发中心！跟林神一起造芯片！”


    “别拦着我，我要退学！不，我要现在就开始复习算法！”


    “快看！决赛的题目范围，数据结构、图论、动态规划……我的肝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在机房里敲着代码，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像比尔·盖茨一样改变世界的年轻人，第一次发现，原来梦想，离自己如此之近。那个之前只存在于新闻和传说中的“龙芯”，那个代表着国家荣耀的“中国芯”，现在，变成了一个他们可以亲手触摸，亲手驾驭，并借此一步登天的阶梯。


    顾雨欣所在的大学，布告栏前，挤满了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学生。她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张红色的公告，看着上面“龙芯”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


    她看到身边无数的同学，眼神里都燃烧着和她一样的火焰。


    她知道，姐夫这一招，不仅仅是赢得了一场舆论战。


    他是在全中国的年轻人心里，种下了一片龙的鳞甲。当这些鳞甲汇聚起来的时候，那将是任何“绞索”，都无法束缚的，真正的力量。


    林秋那份石破天惊的公告，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它激起的波澜，首先传导到的，并非国内沸腾的大学校园，而是大洋彼岸一间视野开阔的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弗吉尼亚州兰利市一栋毫不起眼的建筑高层，窗外是连绵的绿色林海。一个名叫哈里森的中年男人，正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附有译文的《人民日报》影印件，轻轻放在红木办公桌上。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蓝色眼眸，像结了冰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个阳谋。”哈里森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天气，“他放弃了在舆论泥潭里打滚，而是选择搭建一个更大的舞台，邀请所有人去看戏。并且，他把观众变成了演员。这一招，很高明。”


    办公室里还站着另一个人，一个亚裔面孔，看上去四十多岁，神情拘谨。他是“中美科技交流基金会”的执行秘书，也是“李明”那篇文章的直接策划者。


    “哈里森先生，这是我们的失误。”秘书低着头，“我们低估了林秋的应对方式。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不，这不是你的失误。”哈里森摇了摇头，拿起那份报纸，“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他。我们以为对手是一个愤怒的民族主义者，会歇斯底里地辩解，会召开漏洞百出的新闻发布会。但我们遇到的，是一个棋手。一个冷静、精准，甚至……乐在其中的棋手。”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方的天际线。“绞索计划，第一根，封锁软件，催生了他们的‘盘古’。第二根，策反人才，巩固了他们的核心团队。第三根，舆论抹黑，现在，变成了他们最好的宣传广告，为他们吸引全中国最聪明的大脑。三根绳索，都被他拿过去，编成了一根向上攀爬的绳梯。”


    秘书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哈里森的每一句评价，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他的神经上。


    “我们之前的思路，是证明他的‘产品’是假的。”哈里森转过身，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现在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换一个思路。”


    他踱回办公桌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自信心，来源于什么？来源于对自身能力的认可。他们现在最大的自信，就来自于林秋这个‘不世出的天才’。他们相信，只要有林秋在，一切封锁都可以被打破。他是那个神话的核心，是那面旗帜。”


    哈里森停下敲击，看着秘书，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我们无法证明他的产品是假的，那我们就去证明，他的‘天才’，是假的。”


    秘书猛地抬起头。


    “一场全国性的比赛，一个向全世界开放的舞台……多好的机会。”哈里森的嘴角，逸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想借这个舞台，证明他的芯片货真价实。那我们就利用这个舞台，来证明他的‘公平’，只是一个笑话。当一个神话被证明是精心编排的戏剧时，它造成的信仰崩塌，会比任何技术封锁都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