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作品:《漫长潮湿

    脚下水面不再平静,周围狂风大作,掀起一阵黑色的巨浪奔涌着扑向顾一,她独自一人站在漩涡中心平静地接受着一切,放任自己坠入深海。


    被幽暗与寂静包围,无言以对的窒息感漫上心头,呼吸的困顿感如同一条绞索在喉间逐渐收紧,在这似幻似真的世界里,她仿佛被封锁在一具不能呼吸的容器里。


    “E032,好久不见。”


    顾一笑了一下,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和十一年前在实验室当小白鼠的情景别无二致,两条机械臂捉着她的关节,犹如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隔着观察窗口,顾一嘲讽道:“你没死啊,斯塔金博士。”


    “你的生命力让我感到惊讶。”斯塔金年逾六旬,须发斑白,他拄着手拐走到顾一面前仰头看她,步履稳健,行走如飞,毫无龙钟老态,“按理说厄缇亚的实验体活不过成年。”


    “你是例外,值得回收。”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顾一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斯塔金轻蔑地说:“这里是公海。”


    在顾一惊讶和不甘的目光里,几个实验人员带着仪器走进来,斯塔金背过身向外走,“抽取800cc血液,观察她体内厄缇亚的状态。”


    “你和溯元、是什么关系?”顾一能感受身体血液在缓缓流失,呼吸声也越来越沉重。


    “E032体内厄缇亚活跃,骨髓里的造血干细胞活性上升。”操作台上响起机械声。


    似乎是拿回实验变量让斯塔金的心情不错,“供货商和经销商。”


    “不止吧,”顾一盯着他,眼神狠戾,“没有错的话,你提供试剂给溯元,溯元体检中心筛选合适的人以中奖的名义送上这艘邮轮,如此循环……”


    斯塔金两只眼睛透着威严的光芒,审视着顾一。


    “是共生关系。”


    实验室里突然爆发尖锐的警报声,机房里传来通讯,“博士,联盟海军上来了,邮轮停在了IAC联盟海域和公海的交界处!”


    “我不再是十一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了。”闪烁不止的警报灯配合着顾一阴森的笑声,“斯塔金,喜欢这场为你准备的戏剧吗?”


    急促的警笛声在黑暗的海面上响起,“这是联盟海军,请立即停船!”


    邮轮切断无线电,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加速行驶。


    M国与IAC联盟达成合作,联合追捕国际逃犯斯塔金,此时此刻陈惠兰站在行动指挥部里,屏幕上的红色光点和蓝色光点正在海面移动。


    “报告指挥官,海蛇一队及二队已经成功潜入控制人质的地点。”


    这艘邮轮除了是斯塔金的实验室,还兼顾了海上旅游项目,有不少普通人在船上。


    “蓝鳍已经抵达机房区,在找把船弄停的方法。”任千流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了出来。


    陈惠兰摁着通讯器,冷静道:“一号位置报告情况。”


    “报告,宴会厅有七名武装分子控制着三十二名人质。”


    “二号位置什么情况。”


    队员通过热成像确认船舱实验室里的人员分布、站位,随后打了几个手势。


    “报告,实验室目标已锁定,完毕。”


    透过夜视仪,任千流看到被破坏的油阀,“报告指挥官,油阀都被破坏了,没办法截停船的供油,正在尝试切断电路。”


    “报告指挥官,邮轮突然再加速!”


    陈惠兰:“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报告,邮轮现在以23节的速度继续前进,如果以这个速度,20分钟后进入公海区域。”


    陈惠兰:“各小队注意,我们还剩15分钟就要撤离。”


    “全体注意,为了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各位置必须同步攻击,完毕。”


    虞少羽驾驶着直升飞机紧跟在邮轮的后面,机舱里还载着狙击手和观察员。


    船头到船尾方向的乱流很多,平均风速44到45之间,避免气流对子弹的影响,必须和邮轮保持120米到150米的距离,否则就会撞上,这极大考验飞行员的操作技术。


    “雪鸮,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虞少羽竖起大拇指,拉动操纵杆冲向船头。


    金属落地的声音响起,□□“扑哧”一声打开,救援小组戴着面罩举着枪闯进来,“举起手!全部蹲下!”


    与此同时,机房轰的巨响,任千流炸掉了液压机,强行把船停下。


    机械臂松开,顾一半跪在地上拔掉手臂上的针,她脸色苍白,食指和中指并拢扣向喉咙,几天没有进食仅仅喝了一点水,只能吐出一些液体和一个可疑的物件。


    拿下通讯耳麦的防腐蚀袋,上面的定位系统一直开着,顾一打开通讯功能,戴在耳朵上,“斑斓,就位。”


    她拒绝队员的搀扶,抽出对方腰间的匕首,斯塔金双手抱头蹲在墙角,顾一拿着刀越过他,边走边割断自己的长发。


    自从陈惠兰带队捣毁M国的实验室,斯塔金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但黑市上的厄缇亚屡禁不止,夜蝠潜伏在IAC联盟数十年也无法准确地掌握他的踪迹。


    于是陈惠兰打算请君入瓮,让顾一回IAC联盟和上流社会的人接触,终于让夜蝠摸到斯塔金的一点踪迹,顾一趁热打铁站了出来将群众的注意力从任千流逃婚引到陆顾两家联姻上。


    曾经的实验品竟然成为唯一的变量,对于斯塔金这种狂热的科研人来说,无异是巨大的诱惑。


    在得知斯塔金在公海上时,任千流立刻伪装身份潜入这艘邮轮,多次传递消息出来,让逮捕斯塔金的计划更加完善。


    顾一站在试验台旁,双手在上面操作着,她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密钥,果然不出所料,里面都是斯塔金研究厄缇亚的资料,有了这些,或许不幸感染厄缇亚的人就有了生的希望。


    资料完全上传需要二十分钟,现在整艘邮轮被她们控制,时间不是问题,


    冷汗砸在指尖,失血过多顾一眼前出现重影,她咬咬牙坚持,虞少羽驾驶直升机绕着邮轮扫描一圈,显示屏上突然出现警告。


    “报告指挥官,船舶底部有异常。”


    蹲在角落的斯塔金突然大笑起来,“我宁愿把心血沉入大海也不给你们!”


    顾一警钟大作,她按住通讯器,“报告指挥官,我去查看情况。”


    “好,蓝鳍正在前往。”


    顾一接过队员的夜视仪,邮轮的结构她早已烂熟于心,回头看见斯塔金还在笑,她对着斯塔金抖动的肩膀用力一捅,刀尖直接刺穿他的肩膀!


    在斯塔金的尖叫声中,顾一冷着眼,握着刀柄顺时针用力一拧!


    可以清晰听见筋骨断裂的声音,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感,只有坠入深渊般无穷无尽的痛苦。


    越靠近目标地点,油罐越多,机械的嘀嗒声就越清晰,顾一皱着眉与任千流同时到达,夜视仪里红色的数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报告,有炸弹!”任千流立刻联络指挥室。


    陈惠兰当机立断:“所有人,撤离!”


    从“10”到“5”,红色的光点随着秒数减少,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砸在神经上,只剩不到三分钟。


    邮轮上普通民众数量众多,三分钟完全不够!


    “不行。”顾一冷静的声音在指挥室响起,“人员撤离、资料上传需要时间。”


    “都什么时候了!管什么资料!”任千流吼道。


    “不完全统计,M国感染厄缇亚97人,IAC联盟有107人,处于潜伏期的更是数不胜数,他们渴望活着,这艘邮轮上的普通人也想活着。”指挥室一片死寂,只剩下顾一平静的声音,“请由我驾驶冲锋舟把炸弹带离。”


    她动作迅速地拆下炸弹扔到小艇上,按下船舱按钮,把小艇放在海面上,风吹了进来,有点咸,大海沉睡着,倒映着天上的明月。


    任千流拦住顾一跳上小艇的动作,斩钉截铁地说:“我去。”


    “你还没拿回你母亲的东西。”顾一拨开她的手,跳上小艇启动发动机。


    “你会死的!”任千流颤抖着唇。


    “作为一名战士,我从不畏惧死亡。”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积着乌云,顾一开足马力,使小艇垂直于邮轮的航线行驶,像一只高傲的海燕飞窜进暴风雨里。


    指挥室里突然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陆衍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地冲到陈惠兰面前,声音颤抖着。


    “顾一!”


    陈惠兰抬手拦住前来阻止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顾一长长地吸气,长长地呼气,“回去吧,不要干扰指挥室。”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耳机里只有顾一沉重的呼吸声,她缓缓开口。


    “我愿化作微光,照亮黑夜的一隅,为了守护万家灯火而燃烧殆尽,我愿伏在地底,扫除一切污秽,让每一个孩子天真灿烂的笑容绽放在蓝天下。”


    虞少羽的眼泪砸在仪表盘上,任千流无力跪倒在地上,这是她们入营时的宣誓。


    阴冷的绝望蔓延至全身,陆衍喉咙涌出一股铁腥味,可怕的念头在脑海盘旋——顾一会随着小艇、炸弹永坠大海!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着海面直压下来,波浪欢腾着冲向高空,去迎接那雷声。


    顾一摘下通讯耳麦,让它先一步坠入大海,雷声轰鸣,她却感到一阵轻松,内心无比的平静,寒风吹起她的衣摆,冷雨浇湿她的头发,她却哼起欢快的小曲。


    空气瞬间被撕裂,爆炸声震耳欲聋,烈火浓烟冲天而上,炙热的气浪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大雨还未停歇,反而越发滂沱,救援队冲入爆炸范围,陆衍站在雨中,如同被遗弃的孩子,每一滴雨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冰冷的肌肤,疼得连声音都远走了。


    上千度的高温会把附近的活物蒸发成气体,人来不及反应即刻灰飞烟灭,距离爆炸发生已经过去四十六个小时,陆衍回到了琢园。


    天气变暖,生姜结束冬眠,听见脚步声支起上半身吐芯,陆衍越过它上楼,偌大的宅子里没有了熟悉的气味。


    客房里很干净,一尘不染到没有一点儿生活气息,窗外的桂花树开始抽枝,绿枝从敞开的窗口探了进来。


    她像一阵风,让人感觉到她的存在后,又不留痕迹地走了,来时什么也没带,走时什么也不留。


    陆衍掀开被单的一角躺了进去,冰凉的触感,陌生的味道。


    时间过得那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慢慢地数,时间又过得那么快,在一出神一恍惚间,日月交替。


    房间里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智能手表显示陆衍只睡了一个小时。


    迟到了许久的梅雨季终究还是来了,窗外是阴沉的天色,连绵不断的水汽沿着毛孔在心脏上洇出一块块霉斑,灵魂仿佛要生满苔藓,偶尔嗅到已死亡的春天气息,觉得像一截腐朽的树枝。


    陆衍迈下楼梯坐到沙发上,目光甚至没落到任何实处,过了好久才拿起桌上的搜救行动报告,一页一页地翻看。


    自从他回来的那一刻,管家给其他人放假,并喊来了家庭医生,两个人严阵以待的同时尽量不在陆衍面前晃悠。


    看完整整几十页的报告,陆衍拿着手机起身,像往常一样离开宅子。


    午间新闻播报着陆氏集团的代理人陆元寒因劳累过度导致心肌梗塞,经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期间任千流送来一个袋子,里面是顾一割落的头发,陆衍道谢并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


    陆衍来到墓园,矗立在一座墓碑前,静静地注视着石碑上一男一女的合照,雨水如同柳絮一般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肩膀上,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为他拭去。


    他站了许久,久到衣服上密密麻麻地沾满了小水珠。


    记忆中父母的面貌已经模糊,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伴随一生的潮湿,他将永远困在这潮湿里,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回家的第二晚,陆衍进入了客房,手环显示睡眠时间不到一小时,发出滴滴的报警声,他把手环摘了下来。


    谁的电话也不接,祁筝的、颜嘉烁的甚至是陆闻川的来电统统都没有接,早晨喝了杯凉白开就出门,而让秘书去请陆衍多次无果后,陆闻鼎亲自来到琢园。


    “董事长,少爷出门了。”


    “没事,我等他回来。”陆闻鼎在沙发上坐下,眼里满满的疲惫和颓色,他轻声问:“这两天,阿衍怎么样?”


    “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电视上正在播报关于那天行动的新闻,表彰会上每个人的神色哀伤,讣告的开头是顾一的荣耀、经历。


    想要拼尽全力站在她身边,却来不及成长。


    “是我的错……”陆闻川的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叹息。


    等到傍晚,陆衍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有接,在管家和秘书的劝说下,陆闻川起身离开。


    凌晨,陆衍回来了,他把自己关进书房,翌日一早,陆衍提着行李箱下楼,徐管家为他准备了早餐,他没有吃,拉着行李箱离开了琢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