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妖王大人不好骗

    裴明牵跪接口谕,面容冷峻如石,她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属下,声音冷冽:“都听到了?”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李潜。”


    “下官在!”


    “加派三倍人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查市坊,尤其是案发区域及周边,发现任何可疑妖气或行迹诡异者,立即上报,必要时可先行缉拿!”


    “是!”


    “调阅近三年所有涉及吸食精血类妖物的卷宗,交叉比对,寻找作案手法或妖气特征相似的卷宗。”


    “遵命!”


    “通知京兆府,配合我司,对上安所有娼寮、赌坊、秘药铺、地下妖坊进行排查,重点关注近期有无银白色毛发、特殊玉珏或形迹可疑、气度不凡的陌生面孔出现。”


    “是!”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从缉妖司正堂飞速传达下去。


    整个缉妖司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在裴明牵的指挥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十日之期,转眼已过半。


    缉妖司内甬道两侧的石刻獬豸沉默伫立,兽瞳在稀薄月光下泛着寒冷的锋芒。


    每一个值房都灯火通明,其间传来同僚们激烈的问询争辩。


    裴明牵手端一杯浓茶,久久伫立窗前,听着这一时片刻的嘈杂。


    “司正。”门外传来低沉恭敬的声音。


    一名身着青色劲装的缉妖卫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染着暗红污迹的卷宗。


    档案库陈老那边终于有了进展。


    通过比对无数古籍残卷,他确认那银白妖发属于一种被认为早已绝迹的上古妖狐——“血狸魅狐”。


    此狐天赋魅惑,喜□□魄,其毛色因血脉异变而呈现银白,极为罕见。


    而那道紫色印记,经化验,并非寻常脂粉,而是由数种极为珍稀的灵花异草混合某种特殊矿物炼制而成,名为“紫髓凝胭”。


    据传有驻颜凝神之效,因其炼制之法近乎失传,且材料难寻,如今上安城内,能用得起此物的人,屈指可数。


    裴明牵站在档案库内,指尖划过一排排厚重的妖物志与奇物录,心中念头飞转。


    能将如此珍稀之物用作日常,且自身很可能是活了很久久的大妖,此人的身份、实力、财力,都绝非寻常……


    缉妖卫的行动愈发频繁,上安的气氛也愈发紧张。


    好在,事情的进展越发顺利,接二连三的信息被呈递到裴明牵的案头。


    城西“玲珑阁”,上安最有名的胭脂铺,约摸半月前,曾受一位客人委托,炼制过一批“紫髓凝胭”。


    据当时经手的老师傅回忆,那客人未露真容,但谈吐间压迫感极强,出手极其阔绰。最重要的是,老师傅提到,那客人离去时,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极淡的、清冽又靡艳的异香,闻之直教他心动。


    “负责排查城西区域的校尉回报。”李潜在一旁补充道,“玲珑阁所在的平康坊,以及相邻的几条街市,近几个月来,确实有几起失踪案和离奇死亡案,死状虽不及宁远侯之子惨烈,但或多或少都残留着带有魅惑性质的妖气,只是之前并未引起足够重视,都被当做普通妖祸处理了。”


    裴明牵站起身,走到悬挂着巨大上安舆图的墙壁前。


    她的目光顺着玲珑阁所在的位置,向西掠过一片片坊市,最终停留在上安西侧,靠近皇城边缘的一片区域。


    “这儿,是谁负责?”裴明牵指着舆图上那片庞大的建筑群问道。


    李潜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色微变:“回司正,那片地方……情况比较复杂,背后牵扯的势力又大又乱。我们缉妖司平日里很少去那边巡查。”


    裴明牵目光不移,问道:“可有着重需要关注的对象?”


    李潜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声音压低:“有。位于这片中间的‘重兴楼’。”


    “重兴楼?”裴明牵低喃道,听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李潜神色凝重:“这重兴楼,是上安最豪华的歌舞乐坊,人的生意,妖的生意,它都接。据说楼主富可敌国,手段通天。上安城里,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妖界巨擘,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甚至……有传言说,圣人也曾微服私访过重兴楼。”


    哦?这么厉害?裴明牵心中一动。


    李潜继续道:“我们的人之前试图调查过重兴楼,但都无功而返。那里戒备森严,阵法重重,寻常人实在难以靠近。”


    裴明牵看着窗外,夜色再次降临,上安华灯初上,一片璀璨。


    “备车。去城西。”


    半个时辰后,缉妖司的马车驶入了城西平康坊。


    与永庆坊的勋贵气息不同,平康坊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越往深处走,香气愈盛。


    马车最终停在一条格外宽阔、地面以汉白玉铺就的街道入口处。


    裴明牵掀开车帘,抬头望去。


    街道深处,一座宏伟华丽的楼阁拔地而起,飞檐斗拱,无数琉璃灯盏悬挂而上,将其映照得如同画中的仙宫琼楼。


    楼阁最高处,浮挂着一面巨大的金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重兴楼。


    裴明牵能清晰地感觉到,以此楼为中心,笼罩着一层强大而隐秘的结界,隔绝窥探,也警示来者。


    李潜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司正,前面就是重兴楼了。我们……”


    裴明牵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玄色官袍在周围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肃穆。


    就在这时,重华楼那扇沉重的、雕饰着繁复花纹的大门,被人从内缓缓推开。


    一道身影,在数名气息沉稳、目蕴精光的侍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暗紫色锦袍,袍角以银线绣着流云暗纹,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他并未前行,只是随意地站在台阶之上,负手而立。


    裴明牵能感觉到,此人出现的瞬间,周围气氛也跟着紧凝,多了几分压抑。


    “那人是谁?”


    李潜循着裴明牵的目光望去,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忌惮:“回司正,那位……便是这重华楼的主人,燕重耳,燕公子。”


    “那就先去查查他。”裴明牵眸中寒意凛冽,“切记,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司正。”李潜沉声应道。


    回到缉妖司时,已是月上中天。


    裴明牵卸下官袍,换上寻常的居家长衫。她刚踏入自己位于司衙后院的小院,贴身侍女云袖便迎了上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傍晚来过,见您不在,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裴明牵微不可察地一顿:“母亲可有说什么?”


    云袖摇摇头:“夫人只嘱咐您公务再忙,也需仔细身子。”


    “不过……”云袖迟疑道,“夫人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好。”


    裴明牵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接下来两三日,越来越多的线索被汇集到裴明牵面前。


    有人提及,城南贫民区死者生前曾不止一次吹嘘,说自己走了大运,认识了一位了不得的贵人,还随贵人进过“神仙地方”快活了好几天,而他去的方向,疑似就是平康坊的重兴楼。


    虽然只是“疑似”,无法证明重兴楼和他的直接联系,但这无疑是一条值得跟进的线索。


    “司正,是否……”李潜请示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否要正式拜访重兴楼,问询一下相关情况。


    裴明牵沉吟片刻:“准备一下,以询问近日可有陌生可疑人员出入为由,去重兴楼。”


    与上次只在门外感受不同,这一次,裴明牵带着李潜和两名缉妖卫,直接进入了这座上安著名的销金窟。


    楼内暖玉铺地,鲛绡为帘,空气中弥漫着清雅却不甜腻的熏香。来往的婢女侍从皆容貌清秀,举止得体。看来不似调查的那样,全然靡靡之音。


    他们说明来意,便被引至一间雅致的偏厅。


    不多时,珠帘轻响,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哟,今儿是什么风,把裴司正这尊冷面神君吹到我这儿来了?”


    燕重耳依旧一身惹眼的绛紫锦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脸上瑰姿艳逸,夺人心魄。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佩,悠悠地走进来,目光先在裴明牵身上转了一圈,唇角弯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玩味。


    “燕公子。”裴明牵起身,拱手行礼:“叨扰了。缉妖司正在调查几起命案。我们查到,有人生前可能到访过重兴楼。为了您的安危着想,今日特来看看。不知楼内近日是否接待过这些人?”


    说罢,她示意身后的李潜把画像展开,递过去。


    燕重耳却仿若充耳不闻,径自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香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裴司正,我这重兴楼开门做生意,每日迎来送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个都是我的贵客。形迹可疑?来我这儿的人,寻的是开心,是放松,有点‘可疑’才正常嘛。”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戏谑地看向裴明牵:“倒是裴司正,上次怎么只在我门口看看就走了,莫不是……看不上我这小小乐坊?”


    裴明牵面色不变,迎上他的目光:“重兴楼的盛名,早已传遍凤虞,燕公子怕是说笑了。裴某官名在身,若无线索,怎好随便叨扰。今日也是难得有线索,特来请燕公子帮忙,还望燕公子行个方便。”


    燕重耳轻笑一声,靠回椅背,姿态慵懒,“我燕重耳可是守法良民,最是配合官家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眸一扫画像,“裴司正,查案讲的是证据,总不能因为几个不知所谓的丑东西可能在我这儿出现过,就断定我这楼里不干净吧?您这架势,知道的以为您是来问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家的呢。我这生意,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裴明牵暗叹一声,心知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这燕重耳看似纨绔轻浮,实则心思缜密,滑头的狠。


    她强压住心头的反感与不耐,道:“既然燕公子不便,本官也不强求。若日后想起任何线索,或发现任何异常,还望及时通知缉妖司。”


    “好说,好说。”燕重耳笑眯眯地应着,起身相送,态度客气却疏离,“裴司正慢走。我这楼里新来了几位西域舞姬,舞姿曼妙,若司正有暇,不妨赏光来看看,总好过终日对着那些血淋淋的卷宗,多无趣。”


    裴明牵略一拱手,便带着属下转身离去。身后,似乎还能听到燕重耳那低低的、带着些许嘲弄的轻笑。


    走出重兴楼,晚风带着上安夜市的喧嚣与燥热拂过裴明牵的脸庞。


    她越想越气,这燕重耳,轻佻、傲慢、油滑,像一只披着华美皮毛、却时刻算计着的狐狸。


    今晚的这场初次交锋,不,是第二次!


    没想到那晚在重兴楼外停留,竟然被他注意到了,还记到了现在。


    心眼可见还没针眼大!


    回到缉妖司,裴明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院。


    还未进门,便看到母亲柳氏房里的丫鬟守在门口,见到她进来,上前低声道:“公子,夫人在您房里等候多时了。”


    裴明牵心头一沉,她推开房门,果然见柳氏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母亲。”裴明牵掩上门,走到她跟前。


    柳氏抬起头,看着她一身未换的官袍,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牵儿,你坐下,娘有要紧事同你说。”


    裴明牵依言坐下,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今日你父亲旧日同僚来访,言语间提及,家中有一适龄女儿,品貌端庄……”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话里话外,有意与你结亲。”


    裴明牵浑身一僵,指尖瞬间冰凉。


    “牵儿,你年岁渐长,这男装的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如今已有人开始留意你的婚事,再往后,只怕……”柳氏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听娘一句劝,趁现在还未暴露,找个机会,假死脱身吧!娘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去处,江南那边有远亲,足以让你安稳度过余生。这缉妖司的差事,太险了,娘日日担惊受怕……”


    假死脱身?


    裴明牵猛地抽回手,站了起来,背对着母亲,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母亲,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