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闻韬
作品:《猎鹿》 闻耘生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每走几步就翻过手腕去看手表。
直到陶楚打开门,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挤出微笑,故作自然地说:“正好到饭点了,我让人送餐到套房,边吃边说。”
陶楚不置可否,跟着他往电梯走去。
一路上闻耘生都在偷看她的表情,但陶楚的心思都用在分析沈应昌的身份和目的上。
到了套房门口,陶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沈应昌不完全可信,那她现在的每一步就更要打起精神。
不用惊慌,不要害怕,她在心底默念。
本就是孤身一人而来,至多再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闻耘生按响门铃,陶楚瞟了一眼门牌号——闻韬竟然只住在VIP5。
他们这些人极其重视位置,包括但不限于座次顺序,房间号也是一样。
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不吉利的4号果然跳过,闻韬前面还有三个位置更高的人,说不定连周秉诚都没资格住在VIP1。
闻耘生自己的套房是在VIP9,他们父子中间还有三个人,其中应该有李鹏程。
飞快思索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么多大人物齐聚在这里,周秉诚一派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呢?
陶楚想到妈妈原来抱怨过天天开会,办公室的小年轻们个个忙着会务、悬心吊胆,没时间干正经活。
规格高、内容重要的会,不允许携带手机等电子产品进入,禁止录音、录像、拍照。
和“海上逐浪号”的这场庆典,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他们怕出纰漏,怕泄密,怕给上级以及自己惹麻烦。
有人打开了门,不是闻韬,是个面熟的中年男人。
“耘生来了——”他喊得很亲热,话音刚落看向陶楚时,他脸上殷勤的笑容收了收,点头说,“陶小姐。”
陶楚想起来了,这人是闻韬的远方侄子,好像叫闻磊。
大概十年前,他在闻家借住过一段时间,说是到江临找工作,陶楚见过几次。
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成了闻韬的秘书?
“领导还在书房打电话,你们先在客厅稍坐一会。”他引他们往前走。
刚踏上“海上逐浪号”的时候,陶楚还没有觉得有多么豪奢,所谓的“海上销金窟”和五星级酒店区别也不大。
也许是它平时也对普通游客开放,公共区域不用也不敢做得太招摇。
可踏进闻韬的这间VIP套房后,陶楚在关门时就留意到房门是加厚的,像是防弹的双层钢板。
走廊里铺的是金棕色的柚木地板,沉静幽深,陶楚往前走了几步,嗅到若隐若现的檀香。
玄关竖着一面百宝镶嵌的螺钿花鸟屏风,在灯光映照下泛着七彩斑斓的火彩。
屏风前的供桌上摆着一尊双耳衔环的大铜瓶,斜插一枚遒劲松枝,梅花与山茶兼得清雅与秾艳。
绕过屏风,陶楚终于看见了客厅的景致。
不知不觉间,船已经驶出港湾,透过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将碧蓝海景尽收眼底。
阳光在海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陶楚站在窗前,冬日里的太阳无论如何算不上灼热强烈,却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想到从殡仪馆带着骨灰开车回家时,透过车窗看到的蓝天白云。
她的妈妈死不瞑目,闻韬却享受着这样奢靡恣意的生活。
楼上传来关门和脚步声,陶楚应声回头,看见闻韬正腆着肚子笃悠悠地下楼。
或许是因为胖了不少,闻韬看着并没有比八年前显老,额头锃亮泛着光。
他丝毫没有回避陶楚的眼神,脸上甚至还挂着和从前一样和蔼的笑容。
“楚楚啊,好久不见,长这么大了——”
虚伪到令人作呕的寒暄。
陶楚也带着笑,向前迎了两步:“是呀,好久不见,闻伯伯。”
说着,她主动伸出右手。
闻韬没有丝毫犹豫,抬手虚握住陶楚,却被她结结实实地攥住手,重重地晃了两下。
也是陶楚先松开了手,闻韬缓缓收回,感叹道:“总还记着你原先含着棒棒糖的样子,这下真感觉长成大人了!”
陶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难为您还惦记我,连我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今年我就要26岁了,可不是大人了嘛!”
闻耘生看着他们叙旧时的融洽模样,心底更焦躁了。
两个骨子里都是暴脾气的人,彼此心知肚明地演着戏。
闻耘生觉得这屋子已经充满了煤气味,一丝火星子就能爆炸。
他解开衬衣顶上的扣子,正准备开口说话,门铃声响了。
“应该是送餐的人。”闻耘生看向站在一旁的闻磊。
“我去拿。”闻磊点点头。
“你们一早过来,路上辛苦了。”闻韬往餐厅走去,“这里的菜色还可以,楚楚来尝尝——听说你在国外读书,海上邮轮应该坐过吧?”
陶楚看向闻耘生:你看,连你爸都知道我在哪里,这几年就你傻呵呵地只知道发短信、打电话。
闻耘生的脸色难看起来:“爸,你什么时候知道她在国外读书?”
刚落座的闻韬瞥了儿子一眼:“怎么,我还要跟你汇报?”
啧,爹味加官腔,双重buff。
陶楚自顾自地坐下,闻耘生没有坐在父亲右手边,反倒贴着陶楚坐下。
鱼贯而入的侍者们推着几辆餐车,有条不紊地把十几道菜摆在桌上。
“小磊,你也坐下一起吃。”闻韬说。
闻磊正在挑选闻韬爱喝的酒,他拿起一瓶笑着走过去,一边倒酒一边说:“您好久没见耘生和陶小姐,我就不打扰了——船上餐厅这么多,好多我还没尝过。”
“噢,那好,你去吧。”闻韬应了一声,拿起筷子笑着对陶楚说,“来,楚楚,别客气,动筷动筷。”
陶楚拿起闻磊刚斟好的酒:“伯伯,我先敬您一杯。”
“看看楚楚——你小子什么时候能这么懂事?”闻韬笑瞪了儿子一眼,举起酒杯。
闻耘生看着他们俩的杯子越来越近,他攥着自己的不肯抬手。
“您知道我妈妈的脾气——小的时候,如果我在饭桌上不懂礼貌,她可是要拿筷子敲我手背的。”
说这话的时候,陶楚直勾勾地盯着闻韬,看他是否真能做到毫无触动。
果然,闻韬擎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还没碰上陶楚的杯子就收了回来。
闻磊听见他们起了这个话头,连忙跟着侍者一起出了房间门。
闻耘生看着满脸沉痛的父亲,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
“当时听见你妈妈出事的消息,我正在总部开会。不瞒你说,会议后半程讲的内容,我是完全没听进去。”闻韬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
陶楚并不接话,默默看着他。
“你妈妈比我还小两岁,论虚岁才刚到五十,正是干事业的好年纪。怎么这么突然……人就没了……”
闻韬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捏了捏两眼中间的鼻梁,嘴唇嗫嚅颤动,像是在哭。
陶楚把手臂搭在冰冷的桌面上,往前凑了凑,想瞧瞧他能不能挤出来眼泪。
他油润的脸上被挤出苦大仇深的沟壑,陶楚却没看见成滴落下的眼泪。
哽咽许久,闻韬才接着说:“楚楚,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比谁都痛。不过啊,人要往前看,你还这么年轻——相信你妈妈也会希望你过得幸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
说完,他戴上眼镜,满怀真挚地看向陶楚。
陶楚只眨巴几下眼睛,泪水就淌了出来:“我只想平平安安,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看见她哭,闻韬终于也被触动得落下两滴泪。
“是啊,没有平安健康,其他什么都是空的假的。”闻韬慨叹道。
陶楚伸手想去拿桌上的纸巾,闻耘生立刻抽了几张起身递给她。
他迎上她的泪眼,忍不住说:“你别怕,有我在。”
陶楚不说话,只接过纸巾擦掉腮边的眼泪,眼下的却不急着擦。
闻耘生看向父亲,发现他低着头喝汤,似乎想装作没听见。
在旁边听他们一来一往地说了半天,陶楚没有表现出咄咄逼人,应该是因为不想现在撕破脸。
既然她明确说了“只想平平安安”,那就交给他来开口。
闻耘生直接看着父亲说:“船上的这几天,楚楚就和我住在一起——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闻韬被呛住,拿餐巾捂口咳嗽的间隙拿眼睛去瞪儿子,却发觉他根本没在看自己。
因为闻耘生正沉浸在陶楚的“满怀感激”的眼神里,心头发软,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自己之前的唐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