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真假公主,但相亲相爱》 时隔一天一夜,伊莉莎的双脚,再次踏入了公主在鸢尾宫的房间。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昨天她离开时,还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满心喜悦的等着加冕为王,在王国中一展抱负。
而今,她又一次进入此地,身份却变成了真正的公主殿下的侍女,还是这位公主殿下三十多位侍女中,地位最低,次序最末的侍女。
公主站在镶嵌着大块透明玻璃的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背对着伊莉莎,也背对着所有人。
她上身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衬衫,下身是一条对女性来说,颇为离经叛道的白色裤子。
那些料子,不论是黄色的亚麻细布,还是织有金线的白色丝绸,都让伊莉莎觉得格外眼熟——几天前,王室的裁缝还拿着他们,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说要为自己做两身新的礼服长裙呢。
伊莉莎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抬起脚,迈着缓慢而庄重的步伐,向这位新公主走去。
事已至此,忧愁也没什么用处,她得先确保自己能生活下去。
或许是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又或许是感觉到有人靠近,站在窗边的公主回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伊莉莎立刻垂下了自己的眼睛,直视公主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慢慢向前走去,越是靠近公主,王后对自己叮嘱就越发清晰。
“留下吧,伊莉莎,你从小生活在宫廷,你不了解平民的日子,一旦离开这里,你将会活得很辛苦。”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她说:“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陛下。我是个出身不详的孤儿,一个微不足道之人。”
于是,格罗利亚王后,在人生的前十七年里被她称为母亲的人,告诉她:“你可以以侍女的身份留在王宫,假如能找到我的女儿,你可以去服侍真正的公主。”
面对她不解的目光,王后微微笑了起来:“你曾被当做公主,被视为国家未来的君王,因此接受了常人难以触及的教养。我相信,你可以帮助真正的公主,尽快的适应身份,融入宫廷的生活。”
她接受了这份建议。
正如王后所说,她的从生下来就在宫廷中度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在宫廷以外的地方生存。
“观察她、帮助她、引导她,并将她的一切都告诉我。无论我的女儿在宫廷中,感到喜悦还是烦闷,也无论她结交了朋友还是遭遇了敌人,你都要向我如实汇报。明白吗?”
王后手指轻轻搭在了她的胳膊上,那指尖很是温暖,像是冬夜里燃烧的壁炉。
但伊莉莎却感到冰冷的凉意,顺着她的血管涌向双手,在她自己的指尖沉淀富集,凝结出些许冰霜。
“明白。”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她走到了名为“多尔”的公主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深深的弯下自己的腰,就被托住了。
“王后告诉我,”托住她的人将手收回,率先开口:“你现在是我的侍女。”
“是的,殿下。”她屈了一下膝盖。
多尔沉默的看着伊莉莎。
她依旧穿着那条淡绿色的长裙,笔直的站着,面容孤独,却也平和。
面对命运的巨变,她那平静的态度,令多尔不知该如何应对。
屋中的侍女们三三两散的聚在一起,看书的看书,刺绣的刺绣,摆弄乐器的摆弄乐器,仿佛真公主和前任公主变成了长鼻子的食草动物,属于屋檐下的不可见物。
但多尔敢押上自己的匕首,她们的手虽然专心致志的忙碌着,耳朵却都高高竖起,恨不得贴在自己和伊莉莎身上。
“除了伊莉莎……小姐,你们都出去。”多尔想了一下,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向她们说话。
侍女们放下手上的活计,向她屈了屈膝盖,鱼贯而出。走在最后面的圆脸小姑娘,还体贴的帮她关上了门。
多尔跟到门边,确认她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间,才回到伊莉莎身边。
她凝视着伊莉莎,却不说话。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口:“你……不介意吗?”
“什么?”伊莉莎微微抬起头。
“看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住在你的屋子里,睡在的你床上,穿着你的衣服,用你的餐具吃东西,还要你作什么侍女,去服侍她。”
“那您不介意吗?”伊莉莎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她:“您本来应该在这里,住在最好的屋子里,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穿着华丽的礼服长裙,享用最肥美多汁的烤肉。”
她注视着多尔的面色,随时准备调整自己的措辞:“这是您与生俱来的权力。可它们被偷走了,而现在那个小偷,还厚着脸皮,请求您的母亲让她留下——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在她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活下去。”
她们离得很近,近到伊莉莎能在多尔眼中,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们长得那样相似:同样的心形脸和圆形眼睛,同样黑得发亮的瞳仁,同样有些弯曲的黑色长发。
但她们又是那样的不同。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如凝固的牛乳般吹弹可破;多尔的皮肤却黝黑粗糙,只看一眼,便知道它曾饱受风吹日晒之苦。
她的身材苗条纤细,有着美丽的曲线;多尔的身材却过于壮实,几乎没有美感可言。
她的双手柔若无骨,修长的手指上,留着一节长短适宜的指甲;多尔的手指却有些粗,就连关节也过于突出,至于指甲,更是沿着指尖修剪的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留下。
更不用说,她的脸上还有一道那样长的伤疤。
伊莉莎简直没法想象,那伤口还在时,她得有多痛。
她是该恨伊莉莎的。
如果没有伊莉莎,如果不是伊莉莎偷走了她原本的人生,她又怎么会遭受这些?
如果伊莉莎是多尔,伊莉莎会恨死自己。
“那不是权力。”多尔的脸上带出了些疲惫:“那只是买下我人生的价码。”
“他们——王后、弗利尔,还有这座宫殿里的每一个人,”多尔抚摸着腰上的匕首,轻声说:“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必须成为女王,否则明尼会分崩离析;他们还说我必须嫁给兰德的国王,否则两国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
“您不喜欢?”伊莉莎有些惊讶。
“也许有人喜欢这样的生活,但那不是我。”多尔向窗户的方向望去,隔着一层玻璃,她能看见广袤的蓝天。
她恋恋不舍的回过头,对伊莉莎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用拒绝宣誓威胁他们,我甚至不能穿裤子,他们说没有哪个贵族小姐会穿裤子。”
“他们不该把我们换回来,我不喜欢做公主,你也不喜欢离开宫廷。”
她们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多尔看上去却像比她年长几岁。她听说过她那些老成的举动,但说起和宫廷相关的话题,她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
这样古怪的年龄认知,让她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我只是个无名之辈,无论你和我怎么想,明尼的领主们也好,兰德的王室也好,都不会认同我。”
她想了想,伸手握住多尔的手,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块温暖的石头:“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你和我,一个出身高贵却对宫廷一无所知,一个卑微之人却精于此道,两个宫廷中的异类,那也算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多尔任由她握着自己,过了很久,摇摇头说:“你不卑微,伊莉莎,你是我母亲的血脉,如果你愿意,请把我当做你的姐妹,并叫我多尔。”
母亲这个词让伊莉莎怔了一怔,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多尔说的是她的生母。
珍·菲尔德……伊莉莎努力的回忆着,从脑海里捞起一个名字,大约是吧。
意识到多尔将菲尔德视为母亲,却称呼王后为王后,伊莉莎没有说“您的母亲是格罗利亚王后”之类的傻话。
她点点头,温柔的笑着,叫了一声:“多尔。”
那天晚上,她们睡在一起,小声地分享着彼此的童年故事。大多数的时候,伊莉莎是安静聆听的那一个。
她知道了很多以前从没听过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普通人聚集的城西。
有充满皮革和羊膻味的染色街。
还有染色街上,那个以给人裁剪新衣和缝缝补补为生的女裁缝,和她那从小就调皮捣蛋的女儿。
珍·菲尔德。伊莉莎在心里轻轻的念她的名字。
在略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嗓音里,伊莉莎慢慢沉入了梦乡。
梦里,她的灵魂轻飘飘的飞起,飞过鸢尾宫广阔的园林,飞过高高的石墙,飞到明尼尔城西那条肮脏又吵闹的街道上。
她站在一栋茅屋外,顺着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裙子的裁缝,借着阳光,缝着一条破了口的裙子。
她缝的很仔细,一针一针,沿着破碎的地方,绣出几片小小的叶子。
于是,那缝合破口的针脚,就变成了一条藤蔓。
她身边那女孩吸吸鼻子,放下抹着眼泪的手,眼巴巴的仰望着正在给自己收拾残局的母亲。
很快,那条裙子重新回到了女孩的身上。她开心极了,原地转了个圈儿,向母亲咯咯的笑着。
伊莉莎看了很久,直到自己醒来。眼前一片昏暗,天还没有亮。多尔对着自己,半只胳膊露在外面,虚虚的抱着被角,还沉浸在黑甜的梦中。
她迟疑了一下,重新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