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得空,棠樾带着贴身丫鬟黄栀出了门,她要去牙行,既然要购置铺子,自然是要多打听打听,要买位置好的。


    为掩人耳目,棠樾对车夫只说是去香料铺,打算到时候再步行去牙行。


    马车上,黄栀忍不住疑惑,压低声音问:“小姐出阁,侯府自会陪嫁田产铺子,为什么小姐还要私下购置?”


    “以后你会知道的!”棠樾倚着软枕,手里随意翻着本书,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她心中清明,侯府陪嫁虽然多,管事账目却都在秦氏手中,难保秦氏不做手脚。至于娘亲的嫁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铺子里怕是早已遍布秦氏的眼线,需要时间去清理。


    棠樾既是要为自己谋退路,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


    “那小姐买铺子是要做什么用?”黄栀都要好奇死了,一边盯着外边,防止车夫偷听,一边用嘴型问。


    “开店。”棠樾捏了捏袖子里的香囊,答得干脆。


    黄栀呆住,自家小姐即将贵为摄政王妃,她要开什么店?


    黄栀刚想追问,忽然听见车窗外传来疾驰的马蹄声,迅疾而整齐,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顿时面色一变,低声叫道:“小姐,是,是厂卫!”


    棠樾也已经看见那群番役,而且是朝着他们这边冲过来了。棠樾脸色瞬间变了,她立即沉声吩咐车夫:“快!靠边,避让!”


    然而棠樾话音刚落,便听到车夫惊慌的叫声:“来不及了!马,马受惊了!”


    耳边传来马匹刺耳的嘶鸣,几乎是刹那之间,马车失控,棠樾和黄栀重重撞到了车厢,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喀拉”一声,整个车架轰然翻倒,两人被巨大的力量甩出车厢,重重摔落在地。


    眩晕中棠樾察觉到阴影袭来,她猛一抬头,瞳孔骤然紧缩,只见数只马蹄高扬在她头顶之上,她甚至能看清骑在马上的番役那尖顶帽檐下,鹰隼般阴鸷的目光。


    “啊!”大街上的众人眼看着就要发生血腥事故,不由尖叫起来。


    棠樾心跳如擂,身体已先一步行动,她敏捷地一把拽住倾倒马车的辕木,借力向外滚去!哪怕被车轮碾压受伤,也好过被马当场踏碎胸膛。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扭头搜寻黄栀,却见黄栀已经吓傻了,只顾抱头尖叫。棠樾想也未想,伸手便向她抓去!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避不开马蹄朝她腿上踩踏而去。


    棠樾心头发凉,闭上眼准备承受剧痛。


    然而,预料中骨骼碎裂的剧痛并未传来,却有一阵尖厉的破风声撕裂空气,紧接着,便是数道重物坠地的轰然闷响。


    棠樾猛地睁眼看去,便见几匹骏马竟在瞬间被斩去头颅,滚烫的马血喷溅,几名番役惨叫着从倒地的马尸上摔下,捂着被齐根斩断的断臂翻滚哀嚎。


    长街之上,死寂笼罩,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手段震慑得呆若木鸡。


    “滚。”


    一道声音破空而来,清冷如冰刃相击,瞬间斩破了凝固的空气。


    原本凶神恶煞的番役们闻声,竟如白日见鬼,个个面色骤变。他们慌忙搀扶起倒地同伴,再不敢多看一眼,连滚带爬地退散开来,不过眨眼功夫,便已逃得无影无踪。


    劫后余生的棠樾心口一松,抹去脸上的血污,一抬头,正对上长街尽头那骑在一匹通体血红的高大骏马身上之人的目光。


    只见那人玄巾蒙面,手提染血长刀,身后还跟着数名身着飞鱼服的蒙面人。


    四目骤然相撞。


    棠樾呼吸猛地一窒,那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极其美丽却又无比危险的眼眸。瞳孔深处是深渊一般的幽暗,冰冷,透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艳色与残忍。


    那蒙面人本已调转马头欲走,此时见有人竟敢直视他,他微微地眯了下眼,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棠樾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她心头警惕,但并没有避开视线,而是对着长街那头,微一福身,用嘴型说道:“多谢!救命之恩,日后必报!”


    蒙面人目光睥睨,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报恩?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贵女,也配与他谈报恩?


    他冷嗤一声,指节一紧,缰绳带动马头调转,准备离去。


    棠樾嘴角一抽,这人——好生狂妄!


    就在这时,车夫连滚爬爬地过来,带着哭腔喊道:“六小姐!六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快找人去侯府报信!”车夫一过来,棠樾仿佛才回过神自己刚刚遇险,小脸唰一下白了,一副受了惊讶的模样,柔弱的身体也在发着抖。


    六小姐?侯府?


    蒙面人倏然收紧缰绳,骏马扬蹄一顿。


    他侧首看来,便见那娇滴滴的的六小姐站在满地血污中,身旁是数匹断头的骏马。她看似被吓得不轻,却能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一边一只手就将瘫软在地抖得不成样子的丫鬟给提溜了起来。


    见他目光投来,她还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底戾气未散,却掠过一丝玩味。


    有点意思!


    他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张狂的笑声,再不停留,策马绝尘而去。


    棠樾:“……”发生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吗?


    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长街尽头,长街上凝固的恐惧才骤然瓦解。


    “呸!司礼监的走狗!”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啐了一口。


    长街上陡然一寂,仿佛空气静止,东厂和锦衣卫的凶名早已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没有人敢接话,随即,“哗”一下爆发了人声,长街恢复了热闹。


    棠樾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原来是锦衣卫,难怪那么凶残,斩马头的时候,连同僚也不放过!


    看来司礼监内部派系斗争不是一般的激烈。


    不过,若不是刚刚那人及时出手,今天她怕是不死也残废。


    所以,那人狂妄归狂妄,恩情,她还是要记下的。


    棠樾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断头马匹,眼睛眯了眯,就是不知道今天的事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