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陌从家赶地铁到公司，通勤时间不到半小时。脚踩进公司地板时，正好卡上最晚的打卡点，保住了价值六百块的全勤。


    MK公司人员总共十二个，包括程陌在内的领导层六人，剩下六位都是从各大高校招来的实习生。


    实习生便宜。


    实际程陌等人的年龄也不比他们大多少。


    这家公司的创立初衷是一群热爱游戏的中二少年想把脑子里大学四年里共同探讨的剧情变为一款老少皆宜的游戏，六位领导层既是原始股东，也是同校同寝的学生。


    想法是丰满的，奈何现实骨感。


    初入社会的大学生资源匮乏、资金单薄，东拼西凑创立个公司，又陷入拉不到投资、设备不够精良、人员过少的现实困境。


    几人从低成本的桌游小游戏入手，拼搏两年，如今资金得到周转，能选择研发的游戏也更多样。


    程陌坐回到工位，打开台式电脑，徒弟小张捧着杯热咖啡晃过来。


    程陌眼皮不抬，下一秒伸手，拿走小张递到跟前来的咖啡，“发行商拉资跟进得怎么样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小张把隔壁办公桌的凳子拉过来坐，踮起的脚尖一晃一晃，“我跟袁哥亲自跑的，春枫家经理看了内测数据，以留存率比预期低的理由压价，原定的52万压到25万，嘿，说到这我就来气！”


    小张也是个真性情，端起身板，双手抱臂，鼻孔朝天地模仿，“当时那经理就是这个表情，说这款游戏对玩家的要求太高，说我们在同类型游戏中不占优势，一开始给他看项目报告时，他分明不是这副嘴脸！”


    都是生意人，对方捏准了他们对资金需求高的软肋，落井下石压低价，这在程陌的意料之内。


    他问：“袁科怎么说？”


    “袁哥说听你的，师父，你是游戏的主策划，拥有最高决策权。”


    “又把摊子撂给我。”程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春枫不考虑了，我会完善黑格子的各项数据，再等等吧。”


    “好嘞！”小张最大的优点是精力旺盛，又乐呵呵地说，“还有，袁哥问你意见，什么时候团建合适？”


    程陌险些一口咖啡噎在喉咙，“钱没挣到就又想着聚餐？”


    小张起身，到隔壁桌连抽三张抽纸给程陌抹嘴，笑得脸歪嘴斜：“师父，你不是教过我吗？咱们做游戏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日积月累、脚踏实地，没准哪一天好运就轮到我们了。”


    “一边去，浪费纸。”程陌拍开他的手，擦了下嘴角又将废纸揉成团，“节约用纸知不知道？咱公司条件大不如前，该节省就节省。这个我没教过你？”


    “你教过。”小张一板一眼地说，“但你说的是节约自己的纸，至于别人的——又不用自己掏钱，不用白不用。”


    程陌：“嘿！”


    好徒弟，让他学到精髓了。


    小张收起笑脸，故弄玄虚地凑近程陌，单手攥拳抵到唇前，压低音量：“师父，虽然我们没有拉到投资，但袁哥可说了，这个月奖金提高。”


    “哟，袁科舍得掏私房钱了？”


    “非也非也。”小张憋笑，“我们袁哥是抱到金主大腿了，他爹可说了，相亲一次给一万，他为了我们公司的前途，含泪答应。”


    程陌把纸团抛进垃圾篓，拆穿道：“钱途太亮，眼泪不禁从嘴巴里流出来。”


    师徒俩插科打诨了会儿，程陌赶走聊八卦聊得兴起的徒弟，全身心投入到新游戏的完善中。


    “黑格子”是MK公司最新研发的一款AVG类游戏，主打推理悬疑 多线恋爱的双核心玩法，以女性向为主，通过与多名角色携手破解连环谜案的剧情兼谈恋爱的沉浸式体验。


    这款游戏设计思路清晰，脑洞大开，受众明确，MK上下都对游戏的主策划程陌赞不绝口，期望该游戏能为公司创造雪中送炭的收益。


    可惜还是那句话，拉不到投资，原始资金即将告罄，在游戏画风与人物建模上只能“偷工减料”。其较为黑暗的画风与烧脑的剧情推理又筛选掉大部分玩家，因而受众单一，在同类型游戏中较为吃亏。


    程陌说要完善黑格子，主要奔着修改主线剧情的路子去。减少推理剧情，增加喜闻乐见的攻略线和恋爱情节，吸引更多氪金玩家。


    氪金。


    这个字眼从脑中浮现时，程陌蓦然想到毫无预兆出现在电脑桌面的“鼠标M11”。要论氪金，市面上没有哪款游戏能比它会玩强制。


    不氪就别想退出游戏，不氪角色就死。


    跟强盗没差。


    说曹操曹操到，程陌戴上耳机启动程序，刚编辑好新代码，打算内测试玩一下，三头眼熟的老鼠蓦然跳进视线，游戏“鼠标M11”强制进入。


    【警告！请玩家迅速上线！您的角色正在遭遇危险！】


    程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电脑桌面跳出鼠标图案的游戏软件，继而强制进入，连退出的选项都没有。


    画面跳转到尤溯身上，熟悉的特写镜头放大。


    尤溯体力不支，双手一松，顺着电视机壳滑到桌底。胖鱼尾惯性颠了颠，疼得眼尾泛红，却闷不吭声，只直勾勾地盯向屏幕外的程陌。


    而他嘴唇皲裂，身体像暴晒后的咸鱼干，连鱼尾都变得干瘪，奄奄一息的模样。


    【鲛人无法长时间离开水源，可怜的小鲛人因缺水严重，即将面临被晒成鱼干的风险！玩家是否即刻打开道具商城，花10元为他购买一支矿泉水？】


    程陌嘴角抽搐，气笑了。


    他开始怀疑鲛人的身体构造是不是脑子生得太小。


    怎么饿了会张嘴，渴了不知道喝水？


    “研究所的人都走了，还赖在电视机后干什么？”程陌问。


    被责备的尤溯蔫头巴脑，嗡声说：“等你。”


    “我看是等我充钱吧？”程陌语带讥诮，“你们这款游戏不就是氪金游戏吗？是不是听到我要发奖金了，忙不迭来扮可怜相圈钱了？”


    程陌还没追究清楚游戏的来源，鼠标M11就从他的家用电脑追到办公电脑。


    程陌有理由怀疑游戏是有监听系统，不然怎么这么巧，小张前脚刚说加奖金，后脚游戏就强制上线。


    尤溯的嘴皮功夫欠缺，双手撑地试图爬起，口干舌燥，舌头都捋不直：“我、我不知道自己走了你、你会不会生气。对、对不起。”


    系统可不在乎一人一鱼的剑拔弩张，电子音俨然是轻松欢快的语调：【尊贵的氪金玩家，您的角色要渴死了哦，是否立即花10块钱为他买一支矿泉水？】


    “哦你爹。”程陌说。


    “哦哦哦～”代号公鸡的系统来劲了。


    只剩尤溯委屈巴巴地趴回到地上，程陌观察到他埋脸的地板被什么水润的东西洇湿，“啪嗒啪嗒”，圆状水痕叠加扩大。


    程陌一口火气堵在喉咙，哑火了。


    他“啧”了一声，“你最好能给我挣到钱。”


    尤溯眨巴眼，系统自觉为程陌打开道具商城页面，岂料程陌毫不客气地叉掉，手指触屏。


    半死不活的尤溯身体腾空，肩膀传来手指揉捏的力道，他被程陌捏着肩膀拎起，画面转到厨房。


    程陌左手碰尤溯，右手操控鼠标转画面，把尤溯的鱼尾挂到水龙头上摩擦，水龙头一开，程陌又把他放进水池。


    “喏，这不是有水了？无良资本别想赚我的钱。”


    涓涓水流从头顶浇下，尤溯沐浴在池水中，贪婪地张嘴，水源顺着喉咙滚进鱼腹，尾鳍扑腾水花，整条鱼都轻盈起来。


    【哦！您的明智选择为角色夺得了珍贵的水资源，尤溯好感值 10%】


    程陌笑了。这好感值怎么跟坐火箭似的，噌噌噌往上窜？


    就是这条胖尾鱼麻烦。


    不仅要负责他的生存，还得解决他的食宿。


    否则就现场给他表演变成咸鱼干。


    程陌烦闷地托腮，屈指弹了下鲛人的脑门，被屏幕里的尤溯反握住手指，尤溯亲昵地、带着依赖性地用下巴蹭他指腹，“你人真好。”


    “用你说。”程陌无法触碰到尤溯，但被他这讨好劲整得彻底消火，扬眉轻笑，“我有自知之明，我生来就好。”


    尤溯的尾鳍无意识岔开，在洗手台画了个爱心，说话依然打磕巴：“那、那我可以称呼你为主、主人吗？”


    “？”程陌骇然把手缩回，“这谁教你的？”


    “没人教过我。”尤溯垂下眼睫，“我对亲人的记、记忆停留在很小的、的时候，人类世界对于我来说很新奇，很、很陌生，也危险重、重，但你是好人。”


    “你天生结巴吗？”程陌兴味盎然地问，“还有，你怎么确定我是人？万一我是别的什么神秘物种呢？”


    尤溯的胖鱼尾在水池里划出泡泡，执拗地望着程陌，“我就是知道的。”


    得，这句话说得倒顺溜。


    “你不是问该怎么称呼我吗？我教你。”程陌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没一会儿自我开解了尤溯扰乱他办公节奏的事，眼梢带笑，“你就叫我……”


    “陌哥。”


    程陌一字一顿地重复，“陌、哥。来，你念一遍。”


    屏幕里的小鲛人乖乖地盘尾坐在水池边缘，一张精美建模脸沾满水珠，笑眼微抬，带着诱人不自知的无辜：“陌、哥。”


    程陌笑得像只逮了松花鸡的狐狸：“嗳，再叫。”


    尤溯启唇：“陌——”


    “陌儿！”


    袁科大手猛一拍程陌胳膊，程陌条件反射地关闭电脑，转过头，微侧身子挡住袁科的视线，“嚷嚷什么呢？能不能收收你的手劲？”


    “我这不是有好事跟你分享嘛。”袁科被斥依然嬉皮笑脸的。


    “乐得鼻子都塌了。”程陌调侃说，“什么好事？是得到你爸原谅恢复富二代身份了，还是你要结婚了？”


    “都不是！你真不够哥们，我记得我不止一次提过自己不会结婚。”袁科说，“是别的更好的消息，关于发行商的，今中午我请你吃饭，咱们详谈！”


    袁科正是MK公司的CEO，也是最先在宿舍提出开公司并慷慨投出所有积蓄的公子哥——当然，在不顾父母反对毅然选择做游戏后，他暂时被剥夺富二代身份。


    程陌同意：“行。不过就我们两个？不叫上老郭他们？”


    袁科竖起食指摇了摇：“叫上他们性质就不一样了，大伙坐一桌那叫股东会议，而咱俩单独约，那叫老友叙旧。”


    程陌“嘁”一声，“分什么远近亲疏，不都是舍友。”


    “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袁科弯腰，长臂绕过程陌，拿起他放凉的咖啡杯，“我给你打杯热乎的，你刚刚神经那么紧绷，是还在看黑格子？”


    “嗯，完善一下数据。”程陌犹豫着该不该把鼠标M11的事告知这位好哥们，试探道，“袁科，你最近看了多少款市面上的游戏？”


    “跟你差不多吧，”袁科说，“你看了多少我就看了多少。”


    “那AVG类型的呢？有没有觉得哪一款是独特得让你……”程陌组织措辞，“嗯，就是让你忍不住充钱的？”


    “没啊，你又不是不了解我，除非做数据，不然哪款游戏能让如今钱包捉襟见肘的我充值？”


    袁科倚到程陌工位的书桌上，拇指与食指交叠摩挲，乐出声，“怎么？难不成出现了一款让你程大策划师都忍不住一掷千金的游戏？”


    程陌这下肯定了袁科从没见过鼠标M11。


    他不知道这款游戏是不是只针对自己，或者说是只选中了自己。毕竟它来路不明，既没有安装包，又无法从软件商店搜索到，神秘得像只为他一人而研发。


    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打工人，兜里能有多少钱给它氪？


    既然没有弄清楚这游戏的底细，那程陌就不好分享出去祸害他人，搪塞说：“也没，我穷得快坐不起地铁了，哪有钱充游戏？”


    袁科摇晃着程陌的咖啡杯，闻言一顿，“要不然你坐我的车吧？我人好，大方，顺路捎你。”


    “别晃，摔坏了你赔？”程陌伸手把咖啡杯抢回来，笑了笑，“我就不坐你的顺风车了，坐不起地铁是添油加醋的，你真当我坐不起车啊？”


    “我知道啊。”袁科定定地凝视他，收起笑脸，神色带着罕见的郑重，“但我是认真的，你坐我车回吧。”


    程陌正要拒绝，电脑屏幕骤然一亮，程陌警觉地侧头，余光里是三只老鼠一溜溜地跑。他吓得立即弹跳起身，摘下耳机，拽起袁科就往外走。


    “好了，说了不坐就不坐，咱生活习惯不一样，来回一趟多麻烦。”程陌边说边把他仗义的舍友向独立办公室推，“你回去坐班吧，好歹是一个公司老板，成天在下属的办公室晃像什么样？”


    “哎哎哎，你那么急干什么？我这个老板都还没急呢！”袁科一个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被程陌拎着后颈走。


    “我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行了吧？”程陌将他推进办公室，行云流水地带上门。


    当程陌回到工位时，不出所料，鼠标M11已经自动登录，屏幕里是尤溯可怜兮兮的脸。


    他似乎在用眼神谴责程陌的突然离开，捻着自己胸前的银发，话说得竟无比利索：“陌哥。”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