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了解
作品:《锦衣卫:从诏狱小旗到权倾朝野》 宣府总兵府,节堂。
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着铁锈与皮革的味道,与京城堂官们府邸的熏香旖旎截然不同。
沈狱身着麒麟服,腰悬金牌,作为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在品级上并不逊色多少,但踏入此地,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源自尸山血海的功勋,而非朝堂的权柄。
马芳端坐主位,未着甲胄,仅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战袄,却比任何华丽的官袍更具威严。
他面容粗糙,眼神如同鹰隼,扫视过来时,带着审视兵刃般的锐利。
“马军门。”
沈狱拱手,礼仪周全,声音平稳,但内里却绷着一根弦。
“沈佥事,”
马芳开口,声若洪钟,没有任何寒暄,
“坐。陆公走得突然,是朝廷的损失。”
他话语直接,甚至有些粗粝,毫不掩饰其对陆炳的认可与惋惜。
沈狱依言落座,姿态端正,应对得极为谨慎:
“军门说的是。宣大边防系于军门一身,乃国朝柱石。下官资历浅薄,奉旨接掌此间事务,日后耳目所及,还需军门鼎力相助。”
他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强调是“奉旨”和“接掌事务”,而非凌驾于对方之上,语气更是只提“耳目所及”和“相助”,避开了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指挥、监督等字眼。
马芳大手一挥,毫不绕弯:
“鼎力相助谈不上!你们锦衣卫的勾当,老夫不懂,也不想过问。我只有两条规矩,你记下。”
“军门请讲。”
沈狱身体微微前倾,作倾听状。
“第一,一切照旧!”
马芳目光如炬,盯着沈狱,
“陆公在时,情报传递如何顺畅,如今便如何。送到我案头的军情,关乎数千乃至数万将士的性命,关乎百里防线的存亡,必须精准,必须及时!若有延误或错漏,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他这话说得极重,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没有丝毫官场转圜的余地。
沈狱立刻肃容应道:
“军门放心!下官必恪尽职守,延续旧例,绝不让情报之事,成为军门掣肘。”
他再次强调“延续旧例”,表明自己不会擅自更改陆炳定下的章程。
“第二,”
马芳身体前倾,那股尸山血海里带来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里是宣府,是边镇!这里的规矩只有一个:赢!赢了,活着;输了,万事皆休,你我也都是千古罪人。所以,在我这里,不管你是锦衣卫的佥事还是指挥使,不管你背后有谁,都得按边镇的规矩来!把你的差事办好,打胜仗,我马芳敬你三分。若是有人为了争权夺利、党同伐异,敢误了军国大事……”
马芳顿住,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道尽了一切。
那就是你死我活,绝无宽贷。
沈狱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马芳的直白,像一把战刀,劈开了所有官场的虚伪客套,将最残酷的底线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他迅速起身,拱手沉声道:
“军门今日之言,沈狱字字铭记,不敢或忘!北镇抚司此番职责,首要便在协防,一切以军务为重,以军门马首是瞻!若有宵小敢行悖逆之事,无需军门动手,下官第一个清理门户!”
他这番表态,几乎是将锦衣卫在宣府的权柄,主动置于军事需求之下,姿态放得极低。
马芳仔细打量着他,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官服,看清他肺腑的真伪。
片刻后,他才缓缓靠回椅背,语气稍缓:
“记住你的话。好了,军情紧急,老夫就不虚留你了。沈佥事,好自为之。”
“下官告退。”
沈狱再次躬身,保持着绝对的恭敬,一步步退出了节堂。
走出总兵府,被塞外带着沙尘的冷风一吹,沈狱才感觉那口憋着的气缓缓吐出。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堡垒般的府邸,眼神复杂。
马芳,人如其名,锋芒毕露,是一座他必须小心绕行,却又必须倚仗的火山。
在这里,锦衣卫的权势需要藏在边军的功绩之后,方能稳固。
他整理了一下麒麟服的衣襟,心中已然明了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从总兵府那充满压迫感的节堂回到自家的锦衣卫衙门,沈狱后背的凉意尚未完全散去。
马芳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警钟在他心头回荡。
他深知,在这位名将面前,任何虚与委蛇、任何官场套路都是苍白的。
马芳要的是“准”和“快”,要的是能辅助他打胜仗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而他沈狱,一个对草原认知几乎一片空白的新任镇抚使,若不能尽快拿出真材实料,别说站稳脚跟,恐怕连被马芳正眼看待的资格都没有。
“来人!”
沈狱沉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二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几名值守的番子应声而入。
“将最近三个月……不,半年内!所有关于草原动向的线报、夜不收的哨探记录,全部搬到我这里来。还有,把库房里最详细的宣大地形图、漠南部落分布图,都给我找出来。”
他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
很快,厚重的卷宗、各式各样的纸条,有些甚至带着风干的血迹和泥土、以及数张边缘都已磨损的巨大舆图,堆满了他的案头。
空气中弥漫开陈年纸张和墨汁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
沈狱挥退了左右,只留下一盏明亮的油灯。
他解下绣春刀,置于触手可及之处,然后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埋首于这片信息的瀚海之中。
这是一项枯燥至极,却至关重要的工作。
他首先铺开那张最大的《宣大边塞与漠南形势略图》。
图上,蜿蜒的长城、密布的军堡、关隘名称他尚能辨认,但长城之外,那一片代表广阔草原的区域,对他而言几乎是陌生的疆域。
上面标注着一些部落名称:土默特(俺答本部)、鄂尔多斯、永谢布……
以及一些拗口的地名:威宁海子、集宁海子、黑城、丰州滩……
他开始对照卷宗。
第一份,是来自夜不收哨长赵振山的例行巡边回报:
“七月廿三,于拒胡堡外三十里,发现虏骑游踪,约二十骑,自西北向东南而行,疑为俺答本部白哨。未接敌,追踪十里后失其踪迹。”
沈狱拿起一支细毫笔,在地图上“拒胡堡”外的区域,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个墨点,在旁边标注日期和“虏骑二十,方向东南”。
他注意到,这条信息来自赵振山本人,意味着可靠性极高。
第二份,是一张小小的、字迹潦草的纸条,来自某个代号“灰隼”的坐探:
“八月初五,丰州滩西北,见大队牛羊聚集,牧民言为‘吉囊’部越冬准备。”
“吉囊部?”
沈狱低声自语,迅速在图例和部落说明中查找,确认这是鄂尔多斯万户下的一个重要部落。
他在“丰州滩”附近标注“吉囊部,畜群聚集”,并记下信息源是“灰隼”。
第三份,则是一份略显正式的密报,来自韩布的系统:
“城内‘张记货栈’,近日购入大量茶砖、盐巴,数量远超常例,货主与一蒙古打扮之生面孔接触频繁,已加派人手监视。”
这条信息关乎内患。
沈狱在城内“张记货栈”的位置画了个圈,打了个问号,标注“疑似通虏,待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