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追逃,相救
作品:《胡同槐下》 “老板,这是煤钱,您点点。”
宋嘉树客气地数出几张钞票递给老板,老板笑着点了几下,点了点头。
“好了小兄弟,煤已经叫人给你装车上了。”
“这些煤先在老板家放一下行吗?我要去前头买些菜,待会回头来拿。”宋嘉树惦记着买鱼,带着一车煤总是不方便。
“欸,可以的。”
见老板答应得爽快,宋嘉树放心了,哼着歌往街上走。赵瘸子最近捣鼓来一个收音机,总爱听音乐电台的《鲁冰花》,搞得宋嘉树现在满脑子都是。
转过两条街,便是菜市场了。
宋嘉树从前就听包子铺里的老主顾说过,这家菜市场地段好,生意非常火爆。宋嘉树远远看了眼络绎不绝的人群,心道果然如此。
这下可以好好见见世面了。宋嘉树想道,眉毛都扬了起来。
等到跟着人群走到菜市场门口,菜市场的喧闹声漫了过来。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对话声、铁砧子剁肉的闷响混在一起,裹着菜叶子的味道和微微的腥味扑面而来。
宋嘉树循着腥味走,想着去看看鱼,身子却忽然僵住了。
他眼角瞥见几个穿藏青色制服的身影,胳膊上那道红箍在灰扑扑的人群里格外扎眼——是联防大队的人!
宋嘉树脚步猛地顿住了,又陡然加快。上回联防队来包子铺检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这次没有地方让他躲藏。
没有暂留证的外来人员会被强制收容,面临罚款和强制劳动。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是北京收容站若是联系到宋嘉树的家人,就会把他遣返回家。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回去!
宋嘉树深呼吸两口,转过身放慢了些脚步,向菜市场外走去,显得自己只是个正常路过的人。
可是刚走回到菜市场门口,宋嘉树就看见了三两个面露警惕的联防队成员,其中一人正巧和宋嘉树对上眼睛,眼神锐利。
明明已经入冬,天气冰凉刺骨,可宋嘉树背后忽地浮上了一层薄汗。
坏了。宋嘉树心里一沉,刚要转身绕路,就听见一声厉喝:“站住!那小子,过来!”
声音像冰锥子似的扎过来,宋嘉树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拔腿就跑,要往菜场深处钻。
“抓住他!这小子跑了!”
身后的呵斥声炸开,脚步声、呼喊声瞬间追了上来。宋嘉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往前冲。
他撞翻了一个卖白菜的摊子,绿油油的菜叶子滚得满地都是,摊主的咒骂声在耳边炸开,他却连回头道歉的功夫都没有。
菜场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挑担子的小贩慌忙躲闪,竹筐撞在一块儿,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有个提着网兜的妇人尖叫着护住孩子,人群像被搅乱的蚁穴,四处奔逃。
宋嘉树钻进一条窄窄的过道,两侧的肉摊、鱼摊挤得只剩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腥气和油腻味扑面而来,他却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要窒息了。
“往哪跑!”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离得极近。
宋嘉树猛地一低头,从一个支着的棚子底下钻过去,棚布擦着他的头皮扫过,带着股霉味。他回头瞥了一眼,看见那个穿藏青制服的人正弯腰追赶,红箍在晃动的光影里闪得刺眼。
他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这里大概是菜场的后巷,堆着烂菜叶和空油桶,墙根儿结着薄薄的冰,滑得几乎站不住脚。
宋嘉树扶着墙往前跑,手掌按在冻得发硬的砖墙上,冰凉的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胡同是死的。
他猛地刹住脚,看着前头堵死的院墙,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喘息的呵斥声像鞭子似的抽过来:“跑啊!我看你往哪跑!”
宋嘉树急得团团转,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墙头上堆着几个破旧的筐子,旁边还靠着一把长柄扫帚。他咬咬牙,猛地踩上筐子,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筐子“咔嚓”一声塌了,他重重摔在地上,尾椎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宋嘉树已经顾不上去理会疼痛,眼睛看着墙根。没想到这筐子塌开来以后,竟是露出了一个豁口!
“抓住他!”
那人已经追到跟前,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宋嘉树猛地一滚,躲开了那只手,抄起地上的扫帚就往对方腿上扫。那人没防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宋嘉树趁机爬起来,从旁边一个低矮的豁口钻了出去。
外面是另一条胡同。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侧的灰墙高得遮天蔽日,只有头顶露出窄窄的一片天。
宋嘉树辨不清方向,只能顺着胡同往前冲。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虚飘在空中。
跑过第三个拐角时,他忽然撞见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老头,两人都吓了一跳。老头的车筐里装着刚买的豆腐,“啪”地摔在地上,白花花的豆腐摔得稀烂。
“你这孩子!”老头气得跺脚,宋嘉树却只能含糊地喊了声“对不住”,接着往前跑。
对不起……但我不能被抓住。若是被抓到,联防队的人顺藤摸瓜查到他打工的地方,收留他的赵瘸子肯定也会受不小的处罚!
身后的脚步声还在追,而且似乎多了几个人。
“往东边跑了!”
“堵住那口子!”
吆喝声从不同方向传来,像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宋嘉树慌了神,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擦过粗糙的青石板,顿时磨出几道血口子,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刚要爬起来,就看见胡同口冲进来两个联防队员,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完了。宋嘉树心里一凉,四处转头寻找趁手的东西。今天就算是大闹一场,也不能被抓了去!
“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忽然从侧巷里钻出来,响得格外清亮。
一辆二八大杠猛地拐了出来,车把一歪,正好挡在了宋嘉树身前。
“上车!”
宋嘉树猛地抬头,看见沈砚坐在自行车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翘,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笑意,眼睛却亮得惊人。
“愣着干什么!”沈砚又喊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来拉他。
宋嘉树像是突然被惊醒,猛地抓住沈砚的手。那只手很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一下就把他从冰凉的绝望里拽了出来。
他借力爬起来,一抬腿跨上后座,紧紧抓住了沈砚的衣角。
“抓紧了!”沈砚低喝一声,猛地蹬动脚踏板。自行车像离弦的箭似的窜了出去,后轮碾过地上的碎冰,发出“嘎吱”的响。
“站住!拦住他们!”
身后的呵斥声炸开,宋嘉树回头看见那两个联防队员正拔腿追赶,可自行车越骑越快,他们的身影很快就被甩在了后头。
沈砚带着他在胡同里左冲右突,车把灵活地躲闪着迎面走来的行人,车铃响得急促又清脆,惊飞了墙头上几只缩着脖子的麻雀。
“往这边!”沈砚忽然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这里的路凹凸不平,自行车颠簸得厉害,宋嘉树几乎要抓不住。
巷子两侧的墙很高,阳光只能从头顶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们还在追吗?”沈砚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带着点兴奋的颤音,像是在玩一场刺激的游戏。
宋嘉树往后看了一眼,隐约还能看见远处晃动的红箍。
“还在!快到巷口了!”
“好!哈哈哈,坐稳了!”沈砚猛地一捏车闸,自行车在巷口猛地拐了个弯,差点撞上一个挑着水桶的汉子。
汉子骂了句什么,沈砚却笑着喊了声“借过”,接着往前冲。
穿过三条胡同,沈砚忽然把自行车拐进一处四合院的月亮门,车把一拧,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里。他跳下车,一把拽住宋嘉树,拉着他躲到门后。
两人都喘得厉害,胸口起伏着,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外面传来联防队员的吆喝声,似乎就在胡同口,可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沈砚才长舒一口气,靠在门框上笑起来:“呼……可算甩掉了。”
宋嘉树这才敢抬起头,向门外张望了一下,确实不见联防大队的人影了。
宋嘉树终于松了口气,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中间渗出丝丝鲜血。
宋嘉树连忙撒开手,看见自己的手掌还在流血,伤口里嵌了不少泥沙,看着有些吓人。
而沈砚手心也被他染上了一片血迹。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手。”
宋嘉树牵过沈砚的手腕,想把沈砚手上的血迹往自己衣服上蹭干净,沈砚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跟我来。”
沈砚拉着他穿过院子,院子里种着棵光秃秃的石榴树,枝桠上还挂着几个干瘪的果子。
“这是我家老房子,不过有些时候没人住了。”
他们走进一间堆着杂物的耳房,沈砚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红药水、纱布和几卷胶布。
“坐这儿。”沈砚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自己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手,“疼吗?”
宋嘉树摇摇头,看着沈砚用棉球蘸着红药水,为他轻轻擦拭伤口。
“我自己来吧,沈砚……”
“没事儿,清理伤口我很有经验。”
药水碰到破皮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宋嘉树却没吭声。
沈砚的动作很轻,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不像平时前段时间那个爱开玩笑的少年。
“联防队最近查得特别严,”沈砚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说是年底了,要清一清没证的外来人口。你怎么没办暂留证?”
宋嘉树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出厚茧的手指:“我……还没到岁数办身份证,办不了暂留证。”
沈砚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用纱布一圈圈缠在他的手上,缠得很仔细,边缘还留出一点空隙,怕勒得太紧。
“这样就没事了,别沾水。”他打了个结,抬头冲宋嘉树笑,两颗小虎牙在光线下闪了闪,“还好我今天来老房子这边拿东西,遇着了你。”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直接往西四胡同跑,我家现在住那。我爸认识联防队的头头,他们不敢怎么样。”
宋嘉树看着他眼里的坦荡,心里那点残留的慌乱忽然就散了。
他想起第一次在胡同里撞见沈砚时,对方撞到他后慌忙道歉的样子。想起那天晚上,沈砚帮他拿废品。两人的相遇,似乎总在胡同。
“谢谢你。”宋嘉树轻声说,声音有点发哑。
“谢什么,”沈砚摆摆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朋友不就该这样吗?对了,你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宋嘉树这才想起还在煤店的板车和赵阔要的鱼,猛地站起来:“噢对,我还要买鱼来着!”
“正好,我也该回家了。那群人应该跑远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沈砚在水龙头边冲了冲手,“你去另一处海鲜市场买吧,那儿的鱼也新鲜。”
“好。”
宋嘉树跟着他往外走,阳光透过四合院的门棂照进来,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金。
胡同里的风还在呜呜地叫,带着冬天的寒气,可宋嘉树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走到门口时,沈砚忽然停下脚步,从车筐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宋嘉树。
“给你。”
是个烤红薯,用牛皮纸包着,还冒着热气,散发出甜甜的香味。
“刚从胡同口买的,还热乎着呢,你拿着暖暖手。”
宋嘉树接过来,滚烫的温度从纸包里渗出来,烫得他手心发麻,却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他看着沈砚跨上自行车,冲他挥挥手:“我先回家了,你自己小心点!”
“嗯!”宋嘉树点点头,看着沈砚的自行车拐出胡同,车铃“叮铃铃”地响着,渐渐远了。
他捧着烤红薯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缠着纱布的手,忽然笑了。
这北京城虽大虽冷,虽处处是难处,可总有些时候,像这烤红薯似的,烫烫的甜甜的,让人觉得日子还能往好里过。
他转身往海鲜市场走,脚步比来时踏实了许多。
风吹过胡同,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可宋嘉树却觉得,这风声里,好像也藏着点柔和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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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追逃,相救

